死寂笼罩着断龙岭的黎明。铅灰色的厚重云层低低压着嶙峋的山脊,将最后一丝天光也吞噬殆尽。寒风卷过光秃秃的岩石缝隙,发出呜咽般的尖啸,卷起地上薄薄的、带着硫磺味的灰烬。这里曾是上古战场的一角,地脉被狂暴的力量撕裂,灵气稀薄而狂暴,如同无数细小的刀刃在空气中无形切割,正是躲避追捕的绝佳藏身之所。
一座被半壁山岩天然遮蔽的狭小石洞内,篝火早已熄灭,只剩下几缕微弱的青烟挣扎着升起,旋即被洞口的冷风撕碎。
涵婓盘膝坐在冰冷的岩石上,脸色苍白如纸,额头布满细密的冷汗。他的身体微微颤抖,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压抑的痛苦嘶声。体内,那刚刚在九幽寒潭底融合而成的冰火双属性灵体,此刻正掀起惊涛骇浪!
左侧身体,如同坠入万载玄冰深渊,刺骨的寒意从骨髓深处渗出,沿着经脉疯狂蔓延,所过之处,灵力冻结,血液几乎凝滞,皮肤表面甚至凝结出一层薄薄的白霜,散发着森森寒气。而右侧身体,却如同被投入熔岩地心,灼热狂暴的火灵力在经脉中左冲右突,肆意焚烧,带来撕裂般的剧痛,皮肤滚烫赤红,青筋虬结暴起,丝丝缕缕带着焦糊味的热气从毛孔中逸散出来。
冰与火,两种截然相反、势同水火的极致力量,在他脆弱的经脉中激烈对冲、绞杀!每一次碰撞都如同在体内引爆微型的炸弹,带来撕心裂肺的痛楚。他试图运转师门心法引导调和,但那稀薄狂暴的战场灵气甫一入体,非但无法平息冲突,反而如同火上浇油,让冰火两股力量更加狂暴,几乎要将他的身体彻底撕裂!
“呃…!”涵婓猛地捂住胸口,喉头一甜,一缕殷红的鲜血顺着嘴角溢出,滴落在身前冰冷的岩石上,瞬间冻结成一颗暗红色的冰珠,又因下方的灼热迅速化开,滋滋作响。
洞口阴影处,帝君兽庞大的身躯蜷伏着,右肩颈处的紫色毒纹虽然被洛红衣的冰魄封脉针暂时压制,不再蔓延,但麻痹感依旧沉重,如同半边身体被巨石压住。它猩红的兽瞳疲惫地半阖着,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带着压抑的痛楚和虚弱。然而,当涵婓吐血的声音传来,它猛地抬起头,喉咙里发出焦灼的低吼,挣扎着想站起,但麻痹的身躯让它动作笨拙而迟缓。
“别…动!”涵婓喘息着,艰难地抬手示意帝君兽不要妄动。他知道帝君兽的状态比自己更糟,强行行动只会加剧毒素扩散。
另一侧,靠近洞口的位置,洛红衣静静伫立,如同融入阴影的一尊红色雕塑。她背对着洞内,面朝洞外铅灰色的死寂山岭,银色面具遮掩了所有表情,只有如墨的长发在寒风中微微拂动。那几缕在毒瘴洞窟中悄然染上的银霜,此刻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愈发刺眼,如同不祥的印记。她似乎对涵婓的痛苦挣扎漠不关心,只是袖中的双手,不知何时已悄然紧握成拳,指尖深深陷入掌心。
洞外的风似乎更急了,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闷。空气里稀薄狂暴的灵气,隐隐开始躁动不安,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、扰动。
涵婓的心沉了下去。他清晰地感觉到,体内冰火灵力的冲突非但没有平息,反而在外部环境恶劣灵气的刺激下,愈演愈烈!那股狂暴的力量如同脱缰的野马,在他经脉中横冲直撞,冲击着丹田,冲击着识海!脑海中幻象丛生,一会儿是冰封万里的死寂雪原,一会儿是烈焰焚天的炼狱火海!意识如同风暴中的小船,随时可能倾覆。
不能这样下去!涵婓猛地一咬牙,眼中闪过一丝近乎绝望的决绝。他必须尝试掌控这失控的力量!否则,不等追兵杀到,他自己就会先被这狂暴的灵体撕成碎片!
他强行摒弃杂念,闭上双眼,不顾经脉撕裂般的剧痛,再次运转起师门那套并不算高深、却中正平和的基础心法——《归元导引诀》。这一次,他不再试图强行融合或压制冰火灵力,而是将全部心神沉入丹田识海,小心翼翼地引导着两股狂暴的力量,如同在悬崖峭壁上走钢丝,试图让它们沿着各自原本的轨迹缓慢流转,哪怕只是暂时的、脆弱的平衡!
汗水瞬间浸透了他的衣衫,又在冰火之力的作用下化为冰晶或蒸汽。他的身体颤抖得更加剧烈,皮肤在冰蓝与赤红之间急速变幻,如同一个濒临破碎的琉璃盏。每一次引导,都伴随着深入骨髓的剧痛和灵力失控反噬的危险。
时间在极度的痛苦中变得粘稠而漫长。洞外,铅灰色的云层翻滚得更加剧烈,低沉的闷雷声开始在天际隐隐滚动,仿佛有远古巨兽在云层深处苏醒。
帝君兽焦躁不安地用爪子刨着地面,它敏锐地感知到涵婓体内那股失控的力量正在急剧攀升,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!更让它不安的是,涵婓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冰火交织、狂暴混乱的灵力波动,正如同黑夜中的灯塔,穿透了断龙岭稀薄狂暴的灵气屏障,向着四面八方扩散开去!
洛红衣猛地转回身,银色面具下的双眸锐利如电,死死盯住涵婓身上越来越不稳定的灵力光芒,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急促:“停下!你想引来什么?!”
晚了!
就在洛红衣出声示警的刹那——
“轰隆——!!!”
一声震耳欲聋、仿佛要撕裂苍穹的恐怖巨响在头顶炸开!整个断龙岭都为之剧烈震动!石洞顶壁簌簌落下碎石尘土!
一道无法形容其粗壮、刺目到极致的惨白色电蛇,如同上苍震怒的裁决之矛,悍然撕裂了厚重铅云,无视一切空间阻碍,精准无比地朝着涵婓所在的石洞穹顶——狠狠劈落!
九天雷劫!因灵体失控、强行引动狂暴天地灵气而招来的毁灭之罚!
“吼——!!!”帝君兽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,仅凭本能和左臂残余的力量,庞大的身躯爆发出不可思议的速度,如同炮弹般撞向涵婓!它要用自己的身体,替这个与它命运相连的人类挡下这灭顶之灾!
然而,那煌煌天威,岂是重伤之躯能够硬撼?!
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!
一道赤红如血的剑光,比闪电更快!后发先至!
“铮——!”
刺耳的金铁交鸣声响彻山洞!洛红衣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涵婓头顶上方,赤红长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,剑身震颤着,划出一道凝练到极致的血色圆弧,悍然迎向那劈落的恐怖雷光!
轰——!!!
无法想象的剧烈爆炸在狭小的空间内爆发!赤红剑光与惨白雷蛇狠狠撞击在一起!狂暴的能量冲击波如同实质的海啸般向四面八方狂涌!整个石洞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、揉捏!坚硬的岩壁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痕,大块大块的岩石轰然坍塌崩落!
洛红衣首当其冲,闷哼一声,身形如同断线的风筝般被狠狠砸飞出去,撞在后方剧烈摇晃的洞壁上,银色面具下溢出一缕刺目的鲜红!她手中的赤红长剑发出一声悲鸣,光芒黯淡下去。
帝君兽庞大的身躯也被这恐怖的冲击波狠狠掀飞,重重砸在另一侧洞壁,右肩的伤口再次崩裂,紫色的毒血混着新涌出的鲜血汩汩流出,麻痹感瞬间加剧,让它几乎彻底失去行动能力。
涵婓处在爆炸的中心下方,虽有洛红衣那惊天一剑和帝君兽舍身一撞的缓冲,那残余的、撕裂一切的雷劫之力依旧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,狠狠刺入他的四肢百骸!冰火灵力在这极致毁灭力量的刺激下,非但没有平息,反而如同被彻底点燃的炸药桶,轰然炸开!
“噗——!”涵婓仰天喷出一大口鲜血,血雾在空中就被残余的雷电之力蒸发大半!他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狂暴混乱到了极点!冰蓝色的寒气与赤红色的火浪不受控制地透体而出,在他身体周围疯狂旋转、碰撞、湮灭!碎石尘土被卷入其中,瞬间化为齑粉!整个崩塌的石洞内,温度在极寒与酷热之间疯狂切换,形成一片致命的灵力乱流!
他双目赤红,瞳孔中冰火异象交替闪烁,意识在剧痛和狂暴力量的双重冲击下,几乎彻底迷失!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、颤抖,仿佛随时可能彻底爆裂开来!
断龙岭上空,雷劫虽被洛红衣一剑斩碎大半,但那煌煌天威和涵婓彻底失控爆发出的狂暴混乱的灵力波动,如同在死寂的湖面投下了巨石,掀起的涟漪瞬间扩散至百里之外!
距离断龙岭约三十里外,一座孤峰之巅。
四名身着统一制式雪白剑袍、背负长剑的修士正闭目盘坐,周身散发着凌厉的剑意,如同四柄出鞘的利剑,刺破山巅的寒风。为首一人,是个面白无须、眼神锐利如鹰隼的中年男子,袍角绣着三道交错的金色剑纹,正是万剑阁外门执法堂长老——柳无风。
忽然,柳无风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,两道精光如同实质般射出,直刺断龙岭方向!他腰间悬挂的一块非金非玉、通体莹白的令牌,此刻正剧烈震颤,发出急促而尖锐的嗡鸣声,令牌表面浮现出刺目的血色光点,疯狂闪烁!
“好强的邪气!混杂天雷之威!”柳无风霍然起身,声音冰冷如铁,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决断,“方位锁定!断龙岭!定是那弑杀云霄宗主、勾结妖邪的涵婓孽障!如此狂暴混乱的气息,定是在修炼某种禁忌邪功,引动天罚!”
他身后三名同样气息凌厉的剑修瞬间起身,眼神中充满了厌恶与凛然的杀意。其中一人沉声道:“柳长老,令牌血芒如此炽烈,恐非寻常妖邪!是否传讯求援?”
“求援?”柳无风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弧度,带着万剑阁修士特有的傲慢,“区区一个灵体失控的丧家之犬,一头重伤的孽畜,何须劳师动众?正好以此獠头颅,祭奠云霄宗主在天之灵,扬我万剑阁诛邪卫道之威!”
他猛地抽出腰间令牌,指尖逼出一道精纯剑气注入其中!
“嗡——!”
令牌光芒大盛,一道凝练如实质的雪白剑光冲天而起,直射断龙岭方向!剑光在高空轰然炸开,化作一个由无数细小剑气构成的巨大白色剑轮图案,缓缓旋转,散发出冰冷而肃杀的威压,笼罩了断龙岭方圆数里的天空!
“剑轮锁空!结‘四象诛邪剑阵’!”柳无风厉声喝道,“布下天罗地网!活要见人,死要见尸!绝不能让这邪魔外道再为祸世间!”
“遵命!”三名剑修齐声应和,眼中杀意沸腾。四人身影同时化作四道凌厉无匹的雪白剑虹,如同四颗坠落的流星,撕裂长空,朝着断龙岭崩塌石洞的方向,疾射而去!剑虹所过之处,空气被切割开尖锐的厉啸,下方的山石草木无声无息地浮现出细密的剑痕。
剑轮锁空,天罗地网已成!冰冷的杀机,瞬间笼罩了断龙岭的每一个角落!
崩塌的石洞内,烟尘弥漫,碎石如雨。狂暴的冰火灵力乱流仍在肆虐,将洞内搅得天翻地覆。
涵婓半跪在一片狼藉之中,浑身浴血,身体依旧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,冰蓝与赤红的光芒在他体表明灭不定,每一次闪烁都带来钻心的剧痛。帝君兽倒在数丈外,庞大的身躯被几块巨石压住,右肩毒伤崩裂,紫黑色的毒血混着赤红的鲜血染红了身下的岩石,它低吼着,挣扎着,却难以挣脱,猩红的兽瞳死死盯着洞口方向,充满了暴怒与焦灼。
洛红衣靠在裂痕遍布的洞壁旁,银色面具下嘴角的血迹未干,气息有些紊乱。她手中的赤红长剑斜指地面,剑身光芒黯淡,微微震颤。她同样望着洞口的方向,那双沉静的眼眸深处,此刻却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——冰冷、焦灼、挣扎,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…决绝?
就在这时!
“咻!咻!咻!咻!”
四道尖锐刺耳的破空声撕裂了洞外的风声!四股凌厉无匹、充满冰冷杀伐之意的剑气如同四柄无形的巨锤,狠狠轰击在崩塌的洞口上方!
轰隆隆——!
本就摇摇欲坠的洞顶岩壁再次遭到重创,无数更大的巨石轰然砸落,将原本就狭窄的洞口彻底封死!烟尘冲天而起!
紧接着,四道雪白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仅存的、被乱石堆堵住大半的洞口之外,分列四方,将出路彻底堵死!正是万剑阁柳无风与三名剑修!
柳无风面沉如水,锐利的目光如同刮骨钢刀,瞬间穿透弥漫的烟尘,锁定了洞内气息狂暴混乱的涵婓,以及那被巨石压住、散发着凶戾妖气的帝君兽。他的眼神在扫过洛红衣那抹刺眼的红色身影时,微微一顿,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,但随即被更浓烈的杀意取代。
“涵婓!弑杀正道领袖,勾结妖邪,修炼禁忌邪功,引动天罚!罪不容诛!”柳无风的声音如同寒冰摩擦,蕴含着磅礴的灵力,震得洞内碎石簌簌下落,“今日我万剑阁巡猎队,奉天行道,诛邪卫道!还不速速束手就擒,引颈就戮!”
话音未落,他并指如剑,猛地向前一划!
“结阵!锁魂!”
“嗡——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