操练时间一到,众人恢复常态,比往常更加卖力。

即使操练结束,看到李武仍在坚持,更多的人选择留下来陪他一起加班训练。

谁都不傻,都知道李武晋升后,他们也有机会更进一步。

随着时间推移,腊月的寒风渐冷,临近新年。

除了朱高煦送来药材并多次找李武闲聊外,再无大事发生。

越接近春节,李武和他的部下们训练愈发刻苦。

他知道,来年便是上阵杀敌之时,唯有勤加练习才能提高存活几率。

经过数日努力,军营中弥漫出一种急切的情绪。

俗话讲:“有钱没钱,回家过年。”

即便操练,新年还是要让大家回家团圆。

李武上次因故未能返乡,如今临近春节,受军中气氛影响,也开始思念家乡,这种情感愈演愈烈,夹杂着对过去的怀念。

这是他在异界度过的第一个春节,也是与旧世界告别的首个新年。

他时常在夜深人静时思考家中年货是否备齐,家里的变化有多大。

腊月二十八,上级传来回家过年的命令,整个军营沸腾起来。

每位将士都兴高采烈地整理行装,忙完卫生检查后,纷纷冲出营地。

李武自然也不例外。

几天前,李武费了不少力气才说服谭渊,让他批准了一匹马作为自己的坐骑。

有了这匹马,回家确实会方便很多。

这不是因为他的行李重,而是因为他带回了燕王的赏赐——好几匹精致的布料、一些药材和珠宝。

李武将这些物品装进布袋,绑在马背上,然后翻身骑上马背,向张武等人打了个招呼,便挥鞭策马,朝着家的方向疾驰而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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归家

北平城里,李武的家坐落在城南角落。

这一带的住户大多家境普通,青砖房搭配泥土围墙十分常见,而李武家看起来尤其简陋。

外面的围墙早已剥落了好几层泥土,露出里面的砖石。

至于那扇木门,由于长期风吹日晒,油漆早已褪尽,连木材本身也被侵蚀得满是裂纹。

一个女孩站在木门前,用身高对比着门框上的刻痕,用手掌试探着与刻痕的距离,反复测量了好几次。

最终,她沮丧地噘起嘴。

“唉,还是差一点,大哥总是骗人,一点也不准。”

屋子里同时传来一声叹息。

张玉清看着面前的媒婆,忍不住反驳道:“我家的大姑娘哪里不好?张家凭什么不给彩礼?你是她婶,难道就不能为她说句话吗?”

媒婆再次叹了一口气:“我的妹妹啊,我已经说得口干舌燥了,人家才勉强答应,大家都清楚我们是军户,谁不知道大姑娘曾经被退过婚?虽然我们知道这不是她的错,但谁能保证其他人家不疑神疑鬼呢?”

“那也不能这样糟蹋我家大姑娘啊,不给彩礼就想成亲?没门儿。”

张玉清难得强硬起来,毕竟只有涉及孩子的终身大事时,她才会如此坚决。

“妹妹啊,你知道别人怎么议论吗?就算大姑娘外表没什么问题,内里还不是被嫌弃。

现在张家同意了,只是不给彩礼,你不答应反倒是糊涂,想想彩礼又能值几个钱?最重要的是嫁得好啊!那张家小子我见过,人挺精神的。”

张玉清摇头如拨浪鼓:“不成,我不能让老二还没出嫁就被人看轻,要是我也答应了,那岂不是承认我家姑娘有问题吗?”

“那要不我们再降低一下要求?我认识几个老光棍。”

听到这话,张玉清急了:“她婶,这绝对不行。”

“可你这样……”

媒婆为难得说不下去了。

张玉清心急如焚却无计可施,思忖片刻后,拿出一些银钱,硬塞给媒婆,“婶子,麻烦您多费心了。”

媒婆连连推辞,但最终还是收下了。

屋外,二贤听到屋内的声音,悄悄躲进厨房抹起了眼泪。

然而,她刚哭了几声,院子里的老四和老五就开始争吵起来。

二贤急忙擦干眼泪,赶出来劝架:“吵什么呀?”

“您瞧,老五把水弄得到处都是。”

老四告状。

老五噘着嘴辩解:“这水太凉了,我冻得受不了,才不小心溅出来的,凭什么全赖我?”

二贤叹了口气,轻轻握住老五冰冷的小手,将她拉到一旁。

“二姐来洗吧,等会帮我拧拧衣服就行。”

说完,二贤便坐下动手洗衣。

寒冬腊月,原本稍显温暖的井水打上来不久便冷得刺骨。

二贤强忍寒意,努力克制住颤抖,苦笑一声,仿佛生来就该承受这般艰辛。

此时,张玉清正送媒婆出门。

刚走到院子,便看到小六穿着新衣,在木门上蹭来蹭去,顿时怒火中烧。

几步上前抓住小丫头,举起手掌就要打。

“又穿新衣服,不是说了这是过年穿的吗?谁让你穿出去的?”

小六倒也不怕事,扭动身体不愿认错。

“有了新衣服为啥不让我穿?”

张玉清见小六毫无悔意,打也无济于事,于是把矛头转向其他孩子,“你们一个个都不懂事,怎么连看着她的本事都没有?整天都在干些什么?”

老四昂着头说道:“您让我照看小七,可没叫我管小六啊。”

二贤也叹息道:“娘,您看我一天到晚忙成这样,哪有空管她?再说您也知道,她眨眼间就把衣服穿出来了,谁能追得及?”

老四怀里抱着的小七,见此情景也跟着哇哇大哭起来。

顿时,整个家中闹哄哄一片,好不热闹。

就在此刻,远处传来马蹄声,小六眼尖,一眼看见是李武,立刻从张玉清手中挣脱开来。

小六笑得眯起眼睛,朝着李武大声喊道:“大哥!大哥!”

这一声惊动了所有人,张玉清与二贤放下手中的事情,跑到门前迎接从胡同口骑马而来的李武。

李武靠近后,翻身下马。

看见,小六直接朝他跑来,那种全身舒畅的感觉让他忍不住大笑,一把抱起小六转了个圈。

张玉清望着李武,眼眶瞬间泛红。

接着,小六对着李武开始喋喋不休地诉苦。

“大哥,大哥,你看看我的新衣服漂不漂亮?娘小气得都不让我穿,我都快被气死了。”

李武这才注意到,几个月没见,小六的口音改善了很多。

他还没来得及回应。

张玉清冲上来又要教训小六:“有你这样的人,你娘都被你气得够呛。”

小六连忙躲到李武身后。

李武笑着拦住张玉清:“娘,别生气啦,喜欢穿就让她穿呗。”

“说得轻巧,现在穿了,大年初一难道再给她做一套?有那个钱也没那个时间啊。”

张玉清翻了个白眼。

“那去定做几套好了,不,我觉得每人再添置一套吧。”

李武满不在乎地说。

这话让站在门边的老四和老五眼睛一亮。

“胡说什么呢。”

张玉清瞪了李武一眼,“别在外头瞎嚷嚷,免得外人听了,还以为我们家多富裕似的,有事回家再说。”

“等等。”

李武从马背上取下燕王的赏赐,笑盈盈地递给张玉清:“您看看,燕王赏的这些东西,您好好瞧瞧这块布,有钱都买不到,这么多,足够给我们家做无数件衣服了。”

张玉清瞄了一眼,立刻又遮住了。

天呐。

这是王府赏赐的东西?!

旁边媒婆的眼睛也直勾勾地盯着,女人家就爱这些布料。

李武一愣,说道:“哟,这不是张婶吗?今天不忙,来串门啊?”

媒婆笑得眯着眼,舍不得将目光从布料上移开,心想李武家有求于她,便挺直了腰杆道:“串门是次要的,主要是为二贤的婚事。”

“有人提亲了?哪家的?”

李武好奇地问。

媒婆摇了摇头:“怎么可能呢,不过你家有了这些好布,还有珠宝,找个好人家不是问题。”

这句话让李武乐开了花。

“哪有这种说法,二贤出嫁,还得我家送布、送珠宝不成。”

媒婆一听这话,有些着急,生怕李武觉得这事很简单,也不管二贤就在旁边,脱口而出一些不合时宜的话。

“你以为这差事好干?若非咱们两家关系亲密,我都不愿费这份心。”

媒婆天生爱说话,靠的就是一张能胡侃的大嘴,越说越停不下来,“再说了,你也知道,你家曾被倪家退过婚,而倪家可是百户出身,正经的官职,吃皇粮的。

别人要是给你家提亲,能不考虑考虑吗?”

二贤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。

张玉清听闻此言,脸面无光。

原本笑容满面的李武,此刻也冷下了脸。

真是荒谬。

“既然这样,那就不用麻烦您了。

巧得很,最近我因立功升了试百户,也算是正式的朝廷官员了,每月也领朝廷的俸禄。

他倪谅不过是个百户罢了,我以前也打过百户,有什么好怕的。

我还不信,因为这事,就没有人敢来提亲。”

说着,李武还指了指身后牵来的战马。

“看见没,这是朝廷配给的边军战马。

要是有人想攀这门亲,也得查清楚对方的底细。”

媒婆顿时惊得说不出话来。

官身可不是普通军户可以比拟的。

张玉清也是一阵发懵,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。

我儿子这是成了?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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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家以后也会是百户之家了吗?

媒婆不愿相信,平日她家与李家旗鼓相当,可李家死了丈夫,还带着一群孩子,相比之下,李家确实不如她家。

如今她实在不想看到李家兴盛起来。

既嫉妒又羡慕。

但事实摆在眼前,现在谁会在这种事情上撒谎?

媒婆咬了咬嘴唇,想说些什么挽回一下,刚要开口,张玉清已拉着李武往家里走,连招呼都没打。

媒婆气得直瞪眼,最后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李家关门离开。

媒婆张了张嘴,忽然觉得整天给人牵线搭桥的生活毫无意义。

想到自己丈夫大半辈子在军队混,也没混出个所以然,更是对眼前的一切失去了兴趣。

李武家的邻居听到外面的动静,袖着手走到门口准备看热闹。

一看,只见媒婆一人,疑惑地问:

“刚刚怎么了?我听见屋里闹哄哄的,怎么一出来就只有你了?”

李家大儿子回来了,满脸得意。

刚才看他那模样,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当上了百户似的。

我觉得以后他肯定更瞧不上我们这些穷邻居了。

哎呀!

李武的邻居吓了一跳。

……

这时,李武跟着张玉清进了屋。

桌上放着燕王赏赐的东西:两匹布、两张皮毛,看着像是貂绒,至于好不好他也分不出来;一盒药材他认得,有人参和一小盒鹿茸;还有一盒珠宝,珠光闪烁,除了觉得好看,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。

家里几个女人,除了关注布匹和皮毛,眼睛就只盯着珠宝。

小六和老五忍不住要去拿,却被张玉清一巴掌拍开,瞪着眼警告她们。

小六可怜巴巴地望着李武。

李武笑着把小六抱起,说道:“姑娘家的,现在要什么首饰,等长大后,哥哥帮你准备嫁妆,保证让你玩腻了为止。”

小六还没笑。

张玉清就开口了:“哪家像你这样宠妹妹?她们出嫁哪需要这么好的东西。”

说着,又对四个女儿说:“娘提前告诉你们,这些东西你们别打主意,都是你们大哥的。”

说完,张玉清开始收拾东西,四处张望,想着藏在哪里好。

李武趁着张玉清起身找地方藏东西时,笑着对四个妹妹说:“放心,要是娘不给,我来想办法,每人一份。”

老四、老五和小六立刻眼睛发亮,只有二贤勉强笑了笑。

李武把这些看在眼里,记在心里。

等到张玉清藏好东西后,她才有机会问李武升官的事,李武简单地跟家人讲了一遍。

二贤和其他弟妹对此兴趣不大,只觉得是件好事。

倒是张玉清在高兴的同时,带了些感慨。

李武察觉到了异常,让二贤带着其他人出去后,关切地问了一句。

张玉清眼里带着回忆,沉默片刻,最后只轻声说了一句话。

“你爹一辈子都想当上百户,可惜到死都没实现。”

李武不太理解张玉清失去丈夫后的感情,但听她说完这句话,他竟莫名有了一种失去父亲的悲伤。

真奇怪。

最终。

张玉清先缓过神来,笑着说道:“到了明年清明,跟你说说你的事情,让你爹知道,他肯定高兴。

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二贤的婚事。”

“你最近一直在为二贤找对象?”

张玉清想到二贤几次失败的提亲经历,眉头又皱了起来。

“试了好几家,都没成功,每家或多或少都因为二贤退婚的事有些顾虑。”

李武思索片刻,今年二贤才十七岁,便安慰道:“你别太急,二贤的事情我心里有数。”

可是张玉清依旧焦急:“怎么能不急,你明年就十九了,要是二十还没娶妻,岂不是成了老单身汉。

咱们家就两间房,二贤嫁出去后,我和几个小的也能凑合住,再让老三搬到厨房,就能给你腾出间新房,总不能让新媳妇进门了,还要和你弟妹们挤在一起住吧。”

李武没想到,也没想到,张玉清一直盘算着把二贤嫁出去,只是为了给自己腾出个地方。

他们家两间房,一间是张玉清和二贤、老四老五住,另一间是李武和老三、小六小七住。

一间房能容纳的人毕竟有限,二贤嫁出去后,张玉清带着几个孩子也能勉强挤得下。

李武长叹一声。

这样的日子过得何其艰难。

“老三近几个月忙得如何?”

李武问张玉清。

张玉清又叹了口气,感觉家里没什么好事:“开始还好,可听老三说,现在越来越多人自己上山采药,然后直接去城里卖了。

人一多,山里的药材也越来越难挖了,上个月算下来,老三只带回来三两银子。”

三两。

李武和老三之前几次采药,赚了四两,现在一个月才三两,收入确实下降了不少。

不过这也在李武意料之中,这山里挖药本来就不长久。

“老三呢?”

李武回来到现在一直没看到老三。

“我让老三去乡下买些年货回来。”

“为什么要去乡下买?这么冷的天,城里不是比乡下更方便吗?”

提起这事,张玉清就气不打一处来:“你以为我想啊,还不是没人愿意跟我们合伙买年货。

零零碎碎的东西在城里买,你知道多贵,我们哪有那么多钱。”

“我记得你藏着好多罐铜钱的。”

李武疑惑道。

张玉清几乎要喊出来,急道:“那是为你和老三攒着娶媳妇的,绝对不能动。”

李武注视着张玉清焦急的样子,不知如何开口。

他原打算安慰她说日后会有赚钱的机会,但转念一想,还是闭口不言。

他知道张玉清为他至今未娶妻之事感到无比羞愧,甚至可能认为自己做母亲的也不够称职,因此夜深人静时常为此感伤。

此刻如果触及她为两个儿子攒下的娶亲钱,无异于触碰她的生命线。

这位平凡的妇人,一生的愿望或许只是照顾好丈夫和儿子。

李武轻轻叹息,暗自鼓励自己努力向上,迅速提高社会地位,如此才能安心谋生,让这个家不再显得凄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