德立索儿离去后,队伍中响起一片埋怨之声。
正玩得尽兴时,被德立索儿强行制止,众人皆感不满,纷纷私下抱怨咒骂。
真是多此一举,管得太宽了吧。
令他们始料未及的是,接下来几天,德立索儿频繁找茬,尤其今日,抓住薛禄的小过失,执意要惩罚他。
李二牛受薛禄之托上前劝解,却被德立索儿冷着脸一脚踢飞老远,现场所有人无不震惊。
德立索儿不仅对鸡毛蒜皮的小事小题大做,还动手伤人?
要知道这些人并非德立索儿千户麾下之人。
德立索儿啐了一口唾沫,轻蔑地盯着李二牛,带着几分凶狠道:“你是何方神圣?也配插嘴?来人,把他拉过来,给我狠狠地打。”
他手下反应迅速,立刻上前制住李二牛,也没惊动督抚处的人,直接动手,扬起鞭子便抽打起来。
噼啪之声不断。
周围士兵个个怒目而视,心中愤懑,但都清楚自身处境,徒呼奈何,只能在心底深深怨恨。
直到李二牛被打得遍体鳞伤,德立索儿才指向一直被束缚的薛禄道:“好了,换他。”
语气满是不屑与随意,好似薛禄不过是一头牲畜,任人鞭笞。
就在这一瞬间,一声暴喝传来。
“给我住手!”
急匆匆赶到的张武,步伐矫健走到近前,目光在薛禄身上一扫,见其无恙,又转向李二牛。
仅一眼,张武的脸色就沉了下来。
他一向自信不输他人,李武不在,竟未能保护属下,这令他怒不可遏。
德立索儿冷冷扫了张武一眼,眼中尽是嘲弄:“哟,你这小小的试百户也敢来妨碍我?难道我堂堂千户连管教部下都不行吗?”
张武咬牙切齿道:“即便他们有错,也该由我张武处置,若我无能,还有谭千户问责,哪轮得到你横加干涉。”
“我就偏要干涉,难道你还敢动手不成?”
“老子有什么不敢的。”
张武怒火瞬间升至顶点,噌的一声抽出兵器指向德立索儿。
他张武岂是怕事之人。
可其他人尚存理智,有人赶紧上前拦住张武,连一直被制住的薛禄也忍不住喊道:“张武,你疯了不成?你还想闹到什么地步?不过是挨顿打罢了,老子扛得住,何需你来救?”
德立索儿冷哼一声,“有胆你就试试。”
话音刚落,他转过头对薛禄说道:“动手。”
“操,就算死了,今日我也得宰了你。”
张武怒不可遏,挣脱周围试图拉住他的士兵,握紧刀向德立索儿挥砍而去。
然而,就在这一刻,莫比合冲出来挡在了张武和德立索儿之间。
“够了。”
说完,莫比合转向德立索儿说道:“德立索儿,闹够了吧?”
“闹?”
德立索儿的目光依然冰冷:“你想拦我?别忘了,现在我们是一家人。”
一家人?
其他人或许不明所以,但莫比合明白,德立索儿是答应其其格一同返回草原的人。
即便如此,莫比合依旧站在原地,语气严肃地说:“我说你够了。”
德立索儿阴沉着脸盯着莫比合,而莫比合毫不退缩。
另一边,张武又被身边的士兵拉住,仍在努力挣脱。
这场景宛如一场闹剧。
德立索儿心有不甘,明日休沐,他们今晚便要趁着夜色返回草原,但他始终忘不了那天受的羞辱,他要复仇,在最后的时间里挽回颜面。
可惜李武不在,即便他在也无所谓,德立索儿认为可以找李武的手下出点气。
不曾想,这都被莫比合阻止了。
说实话,若非顾及大局,他恨不得连莫比合一起收拾,毕竟那次挨军棍,莫比合也脱不了干系。
德立索儿注视着莫比合坚定的表情,深深吸了口气,终究还是忍住了,他恶狠狠地对张武等人说道:“等着瞧,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付出代价,包括你们的百户李武。”
说完,德立索儿挑衅般拍了拍薛禄的脸颊,一甩手,带着随从扬长而去。
此时,天边的夕阳已然西斜,晚霞在余晖中燃烧得格外绚丽。
仿佛末日来临前的一抹亮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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雨起
军营里,莫比合望着西方的晚霞,叹息了一声。
张武满腹怨恨,却不得不强压怒火,随后转身让人将李二牛送去救治,接着他与薛禄对视一眼,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敌意,随即默契地移开了视线。
莫比合走到两人身旁,问道:“李武怎么到现在还没回来?”
张武轻轻摇头,心中一片茫然,连自己是否该开口都难以确定。
莫比合见此情景,不禁长叹一声,却又似放下了一桩重负。
“如此也好。”
说完,他缓步离去。
好?
张武困惑不已,好在哪里?难不成是说李武没看见这般尴尬的情景?
可笑。
若李武在此,他又怎会让步?
……
明日是休沐之日,想归家的兵士可在当晚离营,随着时间流逝,营中陆续有人离开,逐渐地,这片解散营地的时刻变得热闹起来。
这次休沐与以往不同,有不少蒙古人也出营返乡,有些人未曾留意,但也有观察者在暗中注视,未加阻拦。
张武本无意归家,可想起李武至今未归,心中泛起疑虑,不知李武究竟为何拖延至今。
思索片刻,他决定回城,到李武家询问他请假的缘由。
嗯。
只是去探问李武遭遇何事,何时能归营。
张武下定决心后准备回城,但临行前又记起李武曾提及想让曹小满担任他的亲卫。
李武升任百户以来,身边一直无人,不仅张武等人提起过此事,就连谭渊也曾数次提及,身为百户竟无传话之人,实在不合常理。
因此,李武想起了曾在小岭庄见过的曹小满。
曹小满今年十五岁,李武认为他是块璞玉,有意栽培,于是选定了曹小满,只是因种种事务耽搁,尚未正式安排。
作为李武身边的亲近之人,自然得知道李武家的具置以及家中成员。
于是,张武派人将曹小满唤来,打算先带他熟悉李武家的位置。
曹小满前来后,听完张武的来意,欢喜得不得了。
他在军中时已听闻许多关于李武的事迹,加之李武为人豁达且平易近人,早已视其为榜样,渴望接近。
张武笑着拍拍曹小满:“你小子运气不错,好了,跟我走吧,要是赶得上我就送你回小岭庄,赶不上的话就在我家暂住一晚,明日再送你回去。”
曹小满点头答应。
随后,张武牵了匹马,带着曹小满朝城内行去。
一路上,张武时不时对曹小满讲解今后任务的注意事项,偶尔也会提及李武家中状况及他的性格特点。
曹小满专注地听着,不断重复默记在心。
他此时并无太多私心杂念,心中只想着追随李武以获荣耀,绝不能给李武丢脸。
很快,他们抵达了城中。
到达李武家时,三勇出来迎接二人。
在三勇眼中,张武自是熟识,得知曹小满将成为李武的贴身侍卫后,眼神微微一亮,对他多了几分亲切感。
但见曹小满身形单薄,三勇忍不住调侃道:“就你这样子,将来遇到危险,莫非还得靠我大哥护着?”
曹小满立刻瞪起眼睛道:“别小瞧人,在军营里我可一点都不逊色。”
“哦?那咱们找个时间切磋切磋?”
三勇兴致高涨。
平日李武在家时,也会指导三勇一些技艺,有时三勇起了兴致,还会向李武发起挑战,只是每次都难逃被李武轻松制服的命运。
“切磋就切磋,要是打伤了你,可别去告状。”
曹小满年少气盛,不肯示弱。
三勇翻了个白眼:“告状的是娘们。”
在一旁的张武看他们啰嗦个不停,忍不住插话道:“你们别闹了,以后有得是机会聊天,先谈正事,你哥哥究竟去了哪里?”
三勇对李武的事务也不清楚,抓耳挠腮也说不出个所以然。
张武听后有些不耐烦,但隐约察觉到李武离开前留下了安抚家人的话语,想必不会有事,也就不再追问。
然而如此一来,张武便无话可说了。
接着,双方尬聊了几句,张武也觉得尴尬,无奈之下准备告辞。
可刚站起来,外面忽然下起了雨。
风雨交加,带来阵阵凉意,起初雨势不大,很快却变得猛烈起来。
张武眼睛一亮,再次坐下。
暂避风雨,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。
既然坐下了,总不能继续尴尬地聊下去。
张武终于开口问道:“你二姐现在做什么呢?”
三勇早已察觉张武的心思,翻了个白眼说道:“还没嫁人呢,少问这些。”
“哎。”
张武瞪大了眼睛,这位大舅子不好应付,小舅子似乎也不简单?
……
就在风雨初至之时。
莫比合回到空荡的家中,他孤身一人,无牵无挂,因此其其格一直藏匿于此。
其其格立于窗前,凝视着风雨交加的景象,幽然叹道:“这场雨来得正好。”
“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吗?”
莫比合问。
其其格点头答道:“今夜子时,所有人将在上北道集结,有人会接应,随后由阿鲁帖木儿带领众人袭击古北口,助我们回归草原。”“你不去?”
莫比合随即意识到其其格另有打算,她将借此机会带另一支队伍为父。
其其格转头看向莫比合,反问:“你真的不愿同行?”
莫比合略作思量,终究摇头说道:“我还是随他们一起从古北口返回草原吧。
不过你放心,我会在草原等你。”
“也好。”
其其格并未坚持,再次望向窗外的风雨。
莫比合注视着其其格衣袖空荡的独臂之处,心中顿生怜悯,脱口而出:“北平城内驻扎着守军和巡城兵卒,即便你能击杀李武,恐怕也会被困在城中。”
其其格背对着他,嘴角勾起一抹笑意:“若无人相助,我怎敢深夜突袭李武家?别说二十人,便是三千人,没有内应,进了北平城也是有去无回。
要知道,这里可是有三万守军啊。”
……
二十人对付一个仅有壮年男子的家庭,绰绰有余。
人越多反而越容易暴露风险。
至少,这二十人能在行动结束后,有人悄悄将她们送离城外,人多反倒棘手。
这点道理,其其格心中明镜似的。
“行了,我得赶在城门关闭前进城,现在时间紧迫,今后或许不能再相见了。”
其其格说完,披上蓑衣,在莫比合的注视下踏入风雨之中。
雨势随着她的步伐愈发猛烈。
天色渐暗,直至漆黑一片。
李武府邸内,张武望着骤然增大的雨势,不由蹙眉沉思。
三勇见状,也不好直接赶人,只能劝道:“要不今晚就在寒舍暂歇,免得湿透全身。”
“这……方便吗?”
张武连忙追问。
三勇稍作迟疑,但还是说道:“既然咱们已是家人,还说什么方便不便的。”
张武干笑两声,瞥见三勇脸色怪异,连忙硬生生将笑意吞回,尴尬地说道:“这儿离蜂尾胡同挺远的,今晚咱们就在你家休息吧。”
三勇沉默片刻,“行吧。”
他无奈地将张武二人安置进李武的房间,随后嘱咐二贤多准备两人的饭菜,并亲自端到李武的小院里一起用餐。
望着桌上略显丰盛的菜肴,三勇瞄了瞄张武,欲言又止,最终只是冷哼一声。
心中隐隐泛起酸意。
在他看来,无论是相貌还是其他方面,张武都无法与自己大哥相比,更不解为何二姐会选择这样的人,还显得格外开心。
屋外风雨未歇。
三人借着风声雨声继续谈论军事之事,直至夜色完全笼罩,三勇才意犹未尽地返回自己住处休息。
梁方见状,整理一番后披上蓑衣关门离开,回至角落的小屋,与孙女闲聊几句便也入睡。
片刻间,李武家中熄灭所有灯火,众人相继入眠。
唯有张武辗转反侧难以入梦,一想到二贤就在隔壁小院,内心便激动不已,原本昏沉的思绪竟被这股情绪冲刷得更加清晰。
窗外雨声淅沥,风声呼啸,他第一次对李武心生羡慕。
一直以来,他从未对他人有过这般想法,然而此刻,却无比渴望能够像李武一样,从小见证二贤的成长点滴。
他曾听李武提及些许往事,仅从只言片语中便可感受到二贤儿时的可爱模样,而这些对他而言已是无法触及的美好,成了毕生遗憾。
雨势渐大,夜深露重。
北平城东北部,上北道蜿蜒而过。
此路直达古北口要塞,翻越关口后穿越群山便是无垠沙漠,这里是山海关与居庸关间的关键节点,连接着蒙古草原与松辽平原的重要枢纽。
因此,要塞常年驻扎千余名士兵,周围还有密云三卫作为后备力量以备不测。
但这类要塞通常存在一个隐患——易受内部攻击。
漆黑雨夜中,越来越多的蒙古人汇聚于此,德立索儿抹去脸上的雨水,遥望北平城方向,低声咒骂道:“真没想到,竟然如此顺利就到了这里。”
他们自村寨返回,竟未引起丝毫察觉。
这一结果多少令人感到意外,但转念一想,如此滂沱大雨,众人便也释然。
德立索儿心中忽生一股侥幸之感,甚至暗自思忖,这大明的军队也不过如此。
这时,莫比合走近他身旁,德立索儿斜眼看他,疑惑地问:“其其格呢?为何她没同你一起过来?”
“她另有打算,并未随我们一起行动,她要去北平城为父。”
莫比合答道。
德立索儿闻言惊呼:“她疯了吗?此时此刻闯入北平城?”
莫比合扫视了德立索儿一眼,平静地说:“你不必担心,她懂得分寸,不会妨碍我们返回草原。
她说了,等到我们进攻古北口之时,便是她动手之日。”
德立索儿冷哼一声:“即便如此,也太过冒险了。”
莫比合不再理会德立索儿的话,环顾四周后,又问:“阿鲁帖木儿呢?为何到现在还未现身?”
德立索儿也皱起了眉头,他同样为此感到不安。
风雨交加中,这些蒙古人又耐心等待了片刻,德立索儿终于按捺不住,与莫比合商议道:“不能再等了,再耽搁下去恐怕会有变故。”
莫比合点头赞同,稍作思索后说道:“确实不能再拖了,你领头,我们先返回草原再说别的。”
在这种情况下,两位并非愚钝之人自然不会争执。
很快,二人达成一致。
德立索儿再次回头遥望北平,心中愤恨不已,暗自发誓总有一天会卷土重来。
随即,他召集队伍,朝着古北口方向疾驰而去。
三千余人马奔腾而过,虽在这细如牛毛的雨夜,蹄声难以远传,但溅起的水花四处飞散,夜色里更添几分杀伐之气。
与此同时,北平城内某处宅院中,其其格正带领二十名精壮大汉,聚集在一间屋子里,静静打磨着手中的刀具。
刀锋在烛光映照下闪烁着森冷的寒芒。
其其格掐算时间,觉得时机成熟,沉声说道:
“想必诸位都已经明白,我们仅有两刻钟可用。
无论能否击倒李武,两刻钟后我们都必须按照原定计划撤退。”
说到这里,她眼中寒意骤现:“若有人未能及时撤离,休怪大家无情抛弃。”
所有人都郑重回应。
其其格缓缓起身,深深吸了口气,脑海里浮现出父亲生前的模样,右手攥成拳,越握越紧。
有些怨恨无法抹去,但她并非愚钝之人。
此行她本欲率众回归草原,并未抱有其他奢望,毕竟危险重重,她不愿将自身陷于险境。
然而,总有人愿意为她铺路。
若连这样的机会都不把握,她便愧对父亲。
她的脑海中再次闪过察罕与倪谅的身影,还有他们说过的话语,内心因此愈加笃定。
倪谅如何,她无从知晓;但察罕同为蒙古族人,她对他的话仍存几分信服。
尤其在她向阿扎失里借兵借马时,对方曾伸出援手。
她没有怀疑的理由。
其其格徐徐呼出一口气,舒缓了情绪。
随即,目光变得凌厉如刃,她当先踏入雨幕之中,直奔清水胡同而去。
风雨交加,她只希望一切顺利。
……
夜晚。
已经深夜。
张武依然未能入眠,仿佛思绪与躯体相互对抗,一个渴望休息,另一个却始终躁动不已,致使他辗转反侧,反复尝试多次后,猛然自床榻坐起。
他胡乱披上衣衫,瞥见身旁熟睡的曹小满,迈步走向门边。
刚推开房门,一阵夹杂雨滴的冷风袭来,令他更为清醒。
他取了一把雨伞,撑开后走出屋外,朝中堂方向行去。
李武家布局,从大门进入,正前方是接待宾客的中堂,左右两侧各有一条狭窄的小径供人通行,靠近外墙的位置建有几间小瓦房,用作仆役居住或储物之用。
中堂后方分设两道门户,左侧通往东跨院,右侧连接西跨院。
张武从东跨院出来后,在中堂随意落座,目光呆滞地注视着通往西跨院的门户,忽觉心中一片宁静。
喜欢一个人的时候,有时候什么都不需要做,仅仅是靠近就能感到安心。
张武静静地待了一会儿,渐渐感到困意袭来,正准备回房休息,忽然听见一丝异常声响。
那声音似乎源自门外。
张武怀着疑虑靠近门口,屏息聆听,下一瞬,他的脸上顿时布满惊恐。
像是脚步声。
不对。
一定是脚步声。
雨声哗啦作响,水坑被重重踩踏的声音格外刺耳,张武心中突然泛起一阵寒意,比淋雨更让人心生凉意。
这些人深夜潜至门外,绝非什么善类。
与此同时,隔壁院内同样藏匿着不少人,他们谈笑风生,却在低声商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