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天,李武充满信心地告诉自己,只要他肯动脑筋,一定能找到赚钱的方法。

然而,在这个时代,有钱未必是件好事。

就他们目前的家庭状况而言,一旦有了钱,李武不在家时,那些走投无路的江湖人士很可能会对家人造成伤害。

更不用提遇上达官显贵。

想要合法且安全地拥有财富,最有效的方式是通过与之相匹配的身份提升。

就近举例来说,若李武能升任百户,家中便可雇佣护院,他自己也能配备心腹保镖。

就像谭渊的护卫,皆是从自家百户军户中选拔,忠诚无需多言,闲时还能帮忙守护家园。

李武心中盘算着,要尽早成为百户。

想到这里,他展颜微笑,对张玉清说道:“我知道咱们家的情况,我现在长大了,这些事情让我来承担,你就别操那么多心了。

还有二贤的婚事,别为了给我娶媳妇就随便把她嫁掉,她从小跟着你吃了很多苦,我心里也疼她。”

“你这么说我娘是不是太狠心了?如果不是必要,我会不希望她嫁得好吗?”

李武又笑着说:“其实我早就想过,我们家应该再买一处宅子。

不说别的,我娶完媳妇后,老三也该娶了,到时候也不能稀里糊涂地把老四、老五都嫁出去吧,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?”

张玉清叹了口气:“哪有你说得那么简单,一间三间的房子,少说也要几十两银子呢。”

“这些事你就别担心啦,我自己有办法解决。

年后就要出征了,说不定我能再立些功劳,混个百户当当,到时候咱们还能买个官宅呢。

你想啊,要是真住进官宅,您就是官太太,闲时逗逗鸟、喝喝茶,这日子岂不是更有奔头?”

张玉清原本愁眉不展,听见李武这般描绘未来,忍不住轻斥:“说得好像功劳那么容易立似的,你娘怕是没那个福分。”

尽管嘴上这么说,她脸上的愁容却不自觉地淡了些,想到李武描述的场景,虽然觉得不大可能,但还是忍不住笑了。

李武见母亲的情绪好转,内心十分欢喜,随即又想到门外那些孩子们,便问张玉清讨钱:“对了,给我点钱吧,我现在手头紧得很。”

张玉清平时对其他孩子吝啬得要死,但对李武从不含糊,一听他要钱,立刻掏钱,同时随口问道:“你拿钱干什么?”

“带二贤她们去买些东西。”

张玉清一听钱不是李武自己花,连忙收住动作:“刚回来就乱花钱?”

李武无奈。

“哎呀,过年不就是图个开心吗?你看大家现在愁眉苦脸的,哪里过得舒心?”

张玉清仍坚持不肯给。

李武挑挑眉:“你不给的话,我就拿家里的珠宝换钱了,你自己考虑是存钱还是存珠宝吧。”

张玉清一听这话,顿时急了,可转念一想,多了珠宝也能让李武挥霍一阵,于是不情愿地将钱递给李武:“拿去拿去。”

李武笑着接过:“这就对了嘛,我已经当家了,你还不放手让我管,这多没意思。

不过您放心,我会把家里搞得红红火火的,到时候您就等着做官太太吧。”

说完,李武起身离开屋子。

张玉清看着大儿子的背影,忍不住笑了,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,自从李武回来,她的心情竟然好了许多。

屋外,二贤还在冰冷的井水里洗衣裳,秀眉紧锁,却一声不吭,只是低头认真干活。

老四和老五坐在一旁晒太阳,一边看护着小六和小七。

李武皱眉走到老四身边,将小七抱到自己怀里,对老四和老五说道:“你们去帮二姐洗衣服吧。”

两人不情愿,正要开口反驳。

李武笑眯眯地拍拍钱袋,“衣服洗完就带你们去前街买东西,吃的、穿的、好玩的都行。”

“真有这事?”

老四和老五异口同声。

她们在家里早就闷得慌,听闻既能出门又能买东两,高兴得不得了。

孩子们过年不就图个花钱嘛。

李武点头道:“要是洗得快,咱们能多逛会儿。”

两个丫头立刻跳起来,欢欢喜喜跑到二贤身旁,顾不得井水冰冷,争先恐后动手帮忙。

二贤见状,也放松了些。

一堆脏衣服对一个人来说可不是小事,但三人一起洗就快多了。

后来李武觉得小六碍事,便让他过去帮忙,代价不过是几根炸麻花。

很快,四个丫头洗完了所有脏衣服,李武跟张玉清打了个招呼,抱起小七,带着四个妹妹直奔前街。

前街有许多店铺,虽然这年代物资有限,种类不多,没法跟后世的大都市相比,但还是让四个妹妹乐开了花。

几个丫头跑得飞快,李武差点控制不住局面,比指挥五十个士兵还累,让他忍不住感慨。

最后,每个人都有收获。

小六最简单,嘴里吃着糖葫芦,手里拿着麻花和绿豆糕。

老四和老五抱着新衣服,还在叽叽喳喳议论刚买的簪子。

二贤也选了一盒水粉。

小七在李武怀里摆弄着李武为他挑选的玩具——一个能变形的木质小马。

李武顺便买了不少食材:鸡、鸭、鱼。

这一趟花掉了张玉清两个月的生活费,却让每个人都开开心心,唯独二贤偶尔还流露出一丝伤感,不像其他几个女孩那样无忧无虑。

回家后,老三已经回来,李武等人一进门就看到老三在矮棚那边看军马,隔一会儿还会忍不住摸一摸。

老三听见声音回头,看到是李武他们,兴奋地问李武:“哥,这是你的马?”

李武点点头,又努努嘴说:“要不要骑一圈试试?”

“真的可以吗?”

“当然可以。”

老三高声欢呼,喜悦之情溢于言表。

老四挑挑眉,笑着对老五说道:“看看咱们三哥,真是没出息到家了。”

“就是,就是。”

老五笑着点头附和。

二贤体贴地接过李武手中的东西,先送到厨房,再走出来,看着外头热闹的景象,听着兄弟姐妹们叽叽喳喳的欢笑声。

忽然间,她觉得自己很是失败。

她是姐姐啊。

可她从未能像李武那样,将家中一张张愁容转变为笑脸。

不仅如此,她似乎不知不觉中成了家里的累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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新年

在家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。

老三像对待新媳妇一般小心翼翼地骑马出去转了一圈,回来后就一直黏着李武说话。

说什么这马跟刘大爷家的不一样。

蹄子看起来更漂亮。

说得李武都有些迷糊了。

刘大爷家的马也是退役军马,除了年纪大了些,毛发稀疏了些,耐力稍差些,还能有什么差别呢。

就老三那遛弯的速度,刘大爷家的马完全应付得来。

真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蹄子不同的。

李武含含糊糊地应付着老三,不想扫了他的兴致。

聊着聊着,老三突然说道:“大哥,我可以报名参军吗?我也想去打仗。”

李武愣了一下,看向老三。

老三难得一本正经。

李武思索片刻,问:“是为了骑马吗?”

老三脸微微泛红,随即摇摇头:“不光是为了骑马,主要是我不想干那些粗活,我想加入正式军队,建立功业。”

军中的粗活一般由军户家多余的劳力承担,战时负责运输粮草之类的工作。

“正军有危险。”

李武说道。

老三毫不犹豫地说:“我知道,我不怕,要让家里出人头地,不就得在战场上拼吗。”

“就不能做点生意之类的事吗?不用纠结我们家是不是军户。”

李武问道。

老三想都没想,直接摇头。

李武陷入沉默。

他突然又感受到了一种名为长兄的责任感。

他上辈子没有弟弟,也没有孩子,从未为别人的人生做过决定。

他并不认为自己一定能为老三做出正确选择,但作为长兄,他不得不慎重考虑,为老三挑选一条适合的道路。

投身军旅如何?

从历史来看,这无疑是明智的选择,日后靖难时期的众多功臣大多出身行伍。

但李武心中却没底,他不确定老三能否在残酷的战场上存活下来。

老三性格急躁,血气方刚,甚至还未建立起完整的思维框架。

如何确保他能够活着回来,参与分享朱棣的胜利成果呢?

就连李武自己也不敢保证能全身而退。

然而,真的要拒绝老三的愿望吗?

老三注定要支撑自己的家庭,繁衍后代延续香火。

如今仅仅因为他可能面临危险,就将这条通往辉煌的道路封闭,是否太过草率?

“你有没有跟母亲提过?”

李武问。

老三摇头答道:“就算告诉母亲,她还不是得跟你商量吗?所以我打算先问问你。”

李武长叹一声,拍拍他的肩膀说:“你还年轻,这件事再等等再说,再过两三年,如果你依然坚持想从军,我一定会支持你。”

老三憨厚地笑着点头答应。

看着老三,李武内心始终不安,思索片刻后叮嘱道:“父亲教你的那些拳脚功夫别忘了,闲暇时多练习。

还有你二姐、老四、老五以及小六,以后在家里你也带他们一起锻炼。”

“女孩子练这些做什么?”

老三疑惑不解。

李武抬头望向天空,旁人或许不知,但他清楚得很,将来北平局势堪忧,连王妃徐妙云都曾率领家眷登上城头拼杀。

未雨绸缪总是没错的。

想到这里,李武忽然意识到,自己是不是也应该提前做好准备?既然知道靖难不可避免,为何不预先规划一些应对措施?

让这场变故少些波折。

越想越入迷,李武陷入沉思。

……

转眼到了大年初一。

昨晚除夕,全家人吃完年夜饭聊了一阵子,天黑后便各自回房休息。

这个时代,平民与权贵的生活如同两个世界。

城里许多人家悬挂红灯笼,家中彻夜通明。

而李武这样的家庭,则显得格外朴素单调。

不过,初一清晨,李武就被声惊醒。

他起身先叫醒了老三,接着又喊小六起床。

小六嘟囔着不愿起来,磨蹭一阵后终究被鞭炮声吵得无法入睡。

等所有人都起床后,张玉清已经煮好了饺子。

年初一这天,几个小家伙早就按捺不住,昨夜特意包了大肉馅的饺子,但张玉清坚持留着不吃,非得等到新年第一天,图个吉利。

饺子太烫,谁都烫得龇牙咧嘴,却顾不上抱怨。

饭后,便是拜年的时间。

李武一家是从军迁来的,他父亲也是中途入伍,并不是那种整个家族都投身军旅的情况。

因此,李武并没有太多亲戚需要去拜见。

他只需走动几个父亲留下的旧友,还有谭渊等右卫营的百户千户。

一圈下来,李武早早回到了家。

即便如此,胡同口的一群老太太早已聚在一起,编织各种邻里八卦,谈得热火朝天。

大年初一,大家都无事可做,有人串门,有人闲聊。

李武来到胡同口,对这些老太太毫不畏惧,笑嘻嘻地问候新年好,随后回家。

他清楚,老太太们肯定又开始议论他了,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的心情,只是笑了笑摇摇头。

然而,当他回到家时,差点冲出去砸了她们的八卦场子。

二贤趴在床上哭得伤心欲绝。

老四和老五,两个丫头在旁边愤愤不平地讲述她们刚听来的闲言碎语。

李武咬紧牙关。

这一天本该喜庆,可二贤心里装着的心事,让他烦闷不已。

他知道二贤一直为这事苦恼,可作为一个男人,实在不知如何安慰,只能尽量避免让她难过。

不曾想,这竟成了她心中的刺。

李武看着二贤哭得如此狼狈,又气又怜,一时控制不住情绪,不管老四、老五也在场,就对二贤发了脾气。

他实在是失望至极。

“不过就是别人退婚罢了,不过是些妇人闲话,值得你这样伤心难过的吗?”

老四、老五被吓得一愣。

二贤趴在床上,听到李武的话,下意识想止住眼泪,但坐起来时,仍是泪眼婆娑地看着他。

二贤拼命擦拭眼泪,却越擦越伤心。

这更让李武怒不可遏。

二贤见到此情此景,愈发感到悲伤,往日柔弱的她终于压抑不住内心的痛苦:“我知道家里想把我嫁出去,觉得我在家中成了负担。

我也想成亲,可我没想过会变成这样啊。

我一直很守规矩,学刺绣、做家务、照顾弟妹,我从未犯过错,为什么我就成了这个样子?”

李武一时怔住了。

随即。

满心都是怜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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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些情感必须细细品味才能真正理解其中的苦楚,这样才能明白二贤内心可能承受的煎熬。

李武深深叹了口气,屋外孩子们欢快地燃放鞭炮的声音,恍惚间让他回到了童年。

原主的记忆也逐渐清晰。

那年他们还小,家中孩子不多,二贤还是个鼻涕横流的小丫头片子,父母不在家的时候,她只会跟在李武身后转悠,一步也不愿离开。

胆子特别小。

尤其是当父母在吃饭或夜晚尚未归家时。

二贤便会像一只离群的孤鸟,在院门口大声呼唤爹娘,泪眼婆娑地看着胡同口。

小小的身影只知道父母会从那里回来。

那时候,李武觉得他比二贤坚强得多。

然而,不知从何时起,

二贤似乎突然长大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