许久。
薛斌轻笑一声:“这就是李武?”
阿鲁帖木儿沉默不语,眼神幽深,似在思考什么。
薛斌并未放在心上,脸上挂着笑意:“果然是一员悍将。”
说着似乎想起了什么趣事,放声大笑起来。
一边笑,一边瞥向阿鲁帖木儿,又将目光投向远方的李武。
这一番情景,怕是要生出些趣事来了。
此时场中的情况。
李武在众人的惊愕之中走到莫比合身旁,凝视片刻后,终究什么也没开口。
纵使李武再护短,胡长勇明刀明枪地败给了胡长勇,也没道理迁怒于他。
李武转向胡长勇,语气带着几分责备说道:
“你怎么这般糊涂,即便站在地上与他对阵,至少也能抵挡一阵,偏偏挑了个从未练习过的招式。
我怎会有你这样的笨兵。”
胡长勇羞愧得无言以对。
李武继续说道:“说起来,我们从前做步兵时,也没把那些骑兵放在眼里,你承认自己马术不精又有什么可耻的?慢慢练就好,何必硬撑面子?现在倒好,丢脸丢得彻底。”
要说大明精锐步兵,实则并不畏惧骑兵。
轻骑重骑各有对策,比如一个百户队中,刀盾、长枪、、弓箭火铳一应俱全。
遇骑兵就一阵齐射,近战时长枪推进,偷袭战马,刀盾配合防御。
甚至有人说,淮北劲旅的战斗力不输燕赵精骑,由此可见一斑。
否则朱元璋北伐也不会取得成功。
因此,朱元璋对骑兵的喜爱有限,而朱棣因为长期驻守北平,格外钟爱这种灵活机动的兵种,时常想方设法扩充自己的骑兵力量。
就连靖难时期,他对朵颜三卫垂涎欲滴,索性厚着脸皮闯进宁王府,把宁王一家带回北平。
此刻胡长勇低垂着头,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,完全失去了平日里的倔强模样。
李武见状也不忍再苛责他,叹息一声,略作思考后,将目光转向莫比合。
“拿人家马术不精就得意扬扬的?”
莫比合不知该如何回答,他确实是有些得意,但他不愿在李武面前张扬跋扈。
李武指向胡长勇说道:“让他练半年,敢不敢再来一战?”
“要是我再赢呢?”
莫比合也不是胆小之辈,挑眉问道。
李武哈哈一笑,豪情万丈道:“若你再胜,我认你是个英雄,敬你一杯,你想喝多少,我便请多少。”
莫比合眼神一亮,军营里的人通常很重视别人的认可,尤其是强者的认同,这在他们心中是一种荣耀。
李武在战场上的表现证明了他的实力。
莫比合一听这话,立刻忍不住笑了起来,随即脱口而出:“那你先备好酒,我在马背上度过了大半辈子,岂是他半年能赶上的。”
“拭目以待吧。”
李武笑着回应。
两人相视一笑,现场的氛围瞬间变得轻松起来,仿佛刚才只是几个战友间的友好较量。
一时间再没有了剑拔弩张的局面。
李武走到胡长勇身旁,挑挑眉问道:“给你安排了场比试,有意见吗?”
一直垂头丧气的胡长勇听了这话,才恢复了些许精神,赶紧挺直身子答道:“没意见。”
李武点点头:“那就走吧。”
说完,李武领头,胡长勇紧跟其后,两人缓缓从人群里走出,越走越远。
李武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,侧过头看了胡长勇一眼。
“这次算我帮了你一把,下次我去小岭庄的时候,你得让嫂子拿最好的酒菜招待我。”
李武说得轻描淡写,好像理所当然。
但是一直默默不语的胡长勇听到这话,脚步停了下来,看着李武的背影,原本暗淡的眼神渐渐透出欢喜,接着在这份情绪中又混入了一丝感动。
胡长勇激动地连连点头:“没问题,我媳妇的手艺大家都知道的,到时候咱们还可以叫上薛禄他们一起痛饮。”
说到这儿,胡长勇脸现尴尬,讪讪地说:“那个……之前我对你的态度不太好……”
李武挥挥手打断了他的话,瞪了他一眼,装作不屑地道:“大男人家的,这点小事还记在心上?”
胡长勇挠挠头,憨厚地笑了。
李武环顾四周,选定一块石桩坐下,语重心长地对胡长勇说:“老胡啊,以后要认真训练提升自己,只要你不死,生活会给你意想不到的回馈。”
说到这里,李武突然饶有兴致地问胡长勇:
“聊聊吧,你最大的愿望是什么?比如想当个什么样的官。”
胡长勇抓抓头反问:“真的要说?”
“废话。”
李武轻轻点头,示意对方无须顾虑,直言即可,“尽管放开了说,有多大想法就讲多大。”
那人眼中泛起憧憬之色,“我只盼有朝一日能晋升为百户,让我的儿子与儿媳也能因我而得福,如此的话,即便在梦里也会笑出声来。”
“仅此而已?”
李武扬眉问道。
胡长勇严肃起来,“这还不够大吗?”
李武陷入沉思,片刻后才缓缓开口,“通常而言,能够熬到百户已经很不容易了,不过,你听我说,只要你还活着,至少还有机会在百户之上更进一步,少则两三阶。”
话音落下,李武便站了起来,似已不愿多谈,有些事情终究不便明言。
他迈步走向远处。
然而,胡长勇对此完全不信,他紧随其后,低声嘀咕,“这简直是胡扯!若真如你所说,薛禄和张武为何还未成为指挥使?难道你就不该封侯了吗?”
真是天大的胆子!
封侯?
这种事情连想都不敢想。
……
午后时分。
李武接到了召集令,稍作整理后便前往中帐参加会议。
他们右护卫骑军大营的负责人是指挥同知阿鲁帖木儿,这位新上任的领导者。
他的副手则是指挥佥事薛斌。
再往下就是千户和百户了。
原先右护卫的骑兵数量不多,扩编之后共有两千多人,其中超过一半是蒙古人,而李武以及另外四名汉人百户所辖的部下不过数百人。
这几名汉人百户加上几名蒙古百户,都隶属于谭渊麾下。
剩下的蒙古士兵,则归属另一名蒙古千户指挥。
李武端坐于会议室内,看着这样的安排,眉头微皱。
这种情况实在堪忧,只要策略稍有偏差,用不了多久,这里恐怕就不再是汉人发声的地方了。
他抬眼望向谭渊和其他几位汉人百户,发现他们的神情同样凝重,显然大家心中都有相同的担忧。
李武揉了揉太阳穴,该如何应对这局面呢?必须尽快制定对策才行。
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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世间之人,谁能做到真正淡泊名利?有了欲望,就会有追求,随之而来的是不可避免的纷争。
即便是在军营之中,也难以避免这种现象。
在这动荡的年代,人们总倾向于抱团,以增强彼此的力量,同乡、同族的概念因此愈发流行。
阿鲁帖木儿生不逢时,眼睁睁地看着庞大的元朝大厦崩塌,他的家族——那个曾经统治着无数草原的黄金家族,在争中失去了至高无上的地位。
自从脱古思帖木儿与太子天保奴被也速迭儿杀害,篡夺了皇位,元朝的蒙古势力便开始四分五裂,各部落纷纷,争相争夺大汗之位。
这样的局面下,哪里还有国家?哪里还有元朝?
面对这一切,阿鲁帖木儿又能做些什么?又能有何感想?
他或许还想重振山河,但即便他现在投靠明朝,他也绝不会甘于默默等待命运的安排。
他内心燃烧着雄心壮志,渴望有所作为。
李武注视着阿鲁帖木儿那坚定的目光,心中明白,这个人有着强烈的掌控欲。
然而,在这里,事情并不那么简单。
这里是燕王的三大护卫之一,不是随便就能让人得逞的地方。
李武身为汉人百户,绝不会轻易让阿鲁帖木儿得手。
即使李武等人没有任何明显的动作,阿鲁帖木儿也会对他们产生敌意。
事实正如李武所料,会议上阿鲁帖木儿多次点名谭渊,要求他保证第二天训练的强度。
这话表面上看似合理,但实际上谁不清楚,李武是从步兵转为骑兵的,第一天怎能适应老骑兵的高强度训练?
李武眉头紧锁,正欲开口,却被谭渊的一个眼神阻止了。
于是,他只能看着谭渊带着笑意答应了阿鲁帖木儿的要求。
阿鲁帖木儿是个老谋深算之人,一眼便看出了谭渊的敷衍,但他似乎执意要在众人面前树立威信,继续对谭渊指手画脚,还不时说出几句刺耳的话语。
谭渊依然面不改色,而李武却已按捺不住心中的愤怒。
会议结束时,阿鲁帖木儿又补充了一句:“明天训练,若有人达不到我的标准,别怪我不留情面。”
说到最后,他的目光从李武身上掠过,最终停留在谭渊身上。
这种针对性的暗示毫不掩饰。
谭渊似乎对此浑然不觉。
李武与谭渊一同返回驻地,一路上沉默不语,直到分道扬镳之时,谭渊才停下脚步,目光炯炯地看着李武说道:“你的部下刚由步兵转为骑兵,训练强度你要自己拿捏。
我对你的能力有信心,至于那个同知,你别太放在心上,一切有我在。”
李武抬起头,凝视着谭渊。
这位始终对他抱以信任和支持的上级,无论是在战场上还是日常生活中都给予了他诸多帮助,此刻他的心中满是感激。
“那您呢?”
李武问道。
谭渊爽朗一笑,似乎毫不担忧,“我没事,我能撑住。”
“能撑住”
这三个字多么简单却充满力量。
李武苦笑着摇摇头。
作为一名男子汉,他怎能忍心让谭渊独自承担这一切?
谭渊似已察觉李武的心思,收起笑意,低声严肃地说:“近来你最好安分些。
我不一样,他们不敢对我太过分,但你不同,你杀过咬住,不少蒙古人包括阿鲁帖木儿对你都有怨气,一旦有机会,他们必定找你麻烦。
如果你真的出了差错,我也帮不上忙。”
李武不愿直视谭渊严肃的表情,望向天空,轻声回应:“我知道了,你放心。”
谭渊注视着李武良久,见他并无异常,这才安心。
临别前,他又嘱咐了几句,便各自归家。
这一夜平静无波,时光飞速流逝。
次日操练,李武原本计划按老骑兵的标准来,但仅半天时间他就意识到问题所在——他手下的士兵大多没几回骑马的经验,若一味追求高强度,只会适得其反,反而让队伍陷入混乱。
正午时分,许多蒙古百户看到李武,暗自偷笑,期待看他出丑,倒是曾见过一面的莫比合上前寒暄几句。
“李大人,建议你向上级申请换一批人吧,我觉得他们难以成为精锐骑兵。”
换是可以换,右护卫里的步兵不少,可换谁合适呢?李武手下这些人大多来自同一个村子,换了之后回去难免尴尬。
而且李武并不赞同莫比合的看法。
李武摆摆手,“不不不,骑马不过是项技能,能成为优秀步兵,必然也能学会这门技艺,咱们拭目以待。”
莫比合摇头离去。
李武并未放在心上。
李武渐渐不再将阿鲁帖木儿的言语放在心间,不论是他人如何操练,他都不再过问,只是专注于自己的部下,按照他们的具体情况,有条不紊地展开训练。
骑兵的训练大致可分为三部分:首要的是马术,其次是射箭,最后为劈砍。
这两项技能又分为马上的与马下的两种形式。
马下射箭和劈砍并非李武所忧,这些人早前作为步兵时已多次练习,总体而言,问题集中在马术方面。
李武曾跟随顾明学习马术,顾明曾对他说,真正的高手,练的不是马术本身,而是与马建立情感。
只要与马足够熟悉,你的细微动作都能被马感知,而马的动作也能让你立即反应过来它接下来的动作,唯有达到这种默契才能称得上精通。
李武对此深表认同,毕竟现代社会开车也需要与车磨合,更不用说驾驭一匹活物。
于是整个下午,李武让所有人留在马背上,并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技艺传授给部下。
时间流逝,这些人下马后双腿都有些发软,但还未等李武宣布解散,阿鲁帖木儿便带着谭渊和另一位千户出现在他们面前。
阿鲁帖木儿满脸怒气,气势汹汹,似要兴师问罪。
……
明枪与军棍
午后。
这一突况立刻吸引了许多士兵的关注,他们或远或近,一边低声议论,一边饶有兴致地注视着这边。
阿鲁帖木儿目光深邃如寒冰,紧紧盯着李武等人。
微风轻拂,带来傍晚的凉意,仿佛阿鲁帖木儿的眼神落在身上。
李武眉头紧锁,他心中早已料到阿鲁帖木儿会借此机会发难,却没料到他会如此高调,显然是想在众目睽睽之下立威,以便掌控大权。
李武的目光扫向阿鲁帖木儿身后站着的谭渊。
他推测,根据昨日阿鲁帖木儿的表现,若真要发难,谭渊必定首当其冲,毕竟谭渊是最合适的“牺牲品”
。
然而,此刻谭渊神色平静,似乎全然不知即将发生的事,一如既往地镇定自若,或许在他这位历经百战的老将心中,这并非大事。
果然。
阿鲁帖木儿回过身,目光如刀般落在谭渊身上。
“操练?”
他的嗓音冰冷刺骨。
谭渊正色回应:“确实在操练。”
“好,很好。”
阿鲁帖木儿怒极反笑,笑声戛然而止,猛然提高音量:“谭渊,你带的是什么兵?你搞的是什么操练?胆敢如此敷衍了事,眼里还有没有我,还有没有燕王殿下,还有没有皇上?!”
他的语气愈发严厉,一字一顿,震得四周一片寂静。
然而,阿鲁帖木儿并未停歇,继续说道:
“先前约定的章程呢?你眼睛要是不顶用,干脆摘了挂在脸上!看看你们训练出来的都是些什么东西?”
“一天的强度还不到别人的半数,就有脸留在军营?就有脸当这个千户?”
“谭渊若干不好,我会上报朝廷,让你腾位置,回家养老。”
……
养老?
凭什么?
凭你这个投降过来的同知?
李武听不下去了,看着阿鲁帖木儿像训孩子似的随意呵斥谭渊,心里涌起一阵酸楚。
谭渊在战场上无所畏惧,如今却因阿鲁帖木儿职位高而忍气吞声。
那些被他们击败并收降的蒙古人,为了让他们真心归顺明朝,保留了他们的编制和地位,现在却要被训斥胜利者?
他们怎能如此理直气壮?
李武看着对己友善的长辈谭渊,再也无法保持沉默,即便军营里不敢公然对抗阿鲁帖木儿,他也不愿让谭渊独自承受。
李武脸色阴沉,迈步而出。
“今日操练之事全由我决定,与千户大人无关。
同知如有责备,尽可以冲我来。”
李武的声音清晰有力,直接截断了阿鲁帖木儿的话。
谭渊闻言,脸色骤变,第一次流露情绪,眼中怒火腾起,喝令李武:“哪轮得到你说话?退下!”
但李武似是钉在地上,纹丝不动。
顿时,人群喧哗四起,窃窃私语声逐渐弥漫开来。
阿鲁帖木儿扭头望向李武,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欣喜,嘴角微微一扬,语气带着几分试探:“这么说,是你违背了上面的命令?”
谭渊听见这话,脸色骤然大变,正想出言阻止,却已无济于事。
李武的声音紧接阿鲁帖木儿的话语,在众人耳畔响起。
“是。”
那声音干净利落,毫无迟疑,亦无半分胆怯。
所有人目光齐聚于场中挺立的少年身上。
谭渊看着李武这般的执拗模样,不禁叹息,有些人仿佛生来便不知退让,无论面对何种境遇,总是敢于迎难而上。
这类人似乎始终满怀斗志,从不自我埋怨或后悔。
阿鲁帖木儿缓缓点头。
“如此,无需多言,依军规处置。”
督抚的人上前,架住李武的手臂,李武并未挣扎,军营中的规矩从来都是铁律,官职高一级,便是天差地别。
然而,张武、薛禄等人按捺不住,齐齐迈出步伐。
张武更是第一时间大声质问。
“凭什么?训练也要因材施教,你看我们都练成了什么样?非要我们一个个练到受伤,无法起身才称心如意吗?”
李武偏头示意张武退下。
张武仍不肯罢休,但见李武面色严峻,最终闭口不言。
阿鲁帖木儿笑着追问:“他们是你的属下?”
李武点头承认。
阿鲁帖木儿转向督抚的人吩咐道:“再加五棍。”
说完挥挥手,示意带李武下去行刑。
李武苦笑着自嘲,曾经他也这样压制过胡长勇,如今轮到自己被压制,真是世事无常。
不过,阿鲁帖木儿此举并无漏洞,必须有人承担后果,李武不愿谭渊受责,主动站出便注定要承受惩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