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5章 老红军回忆录之二(1 / 2)

在那暗无天日的国民党统治时期,印江、沿河、德江等县的广大农民深陷苦难的深渊。抓兵派款如同沉重的枷锁,无情地套在百姓脖颈;高额的赋税与征粮,更是将贫苦大众逼入绝境。干人们为了生存,被迫踏上“神兵”之路。印江县的宁家坪、邱家寨、天池坪等村落,沿河县的旧寨坝、殷家坝、白沙溪等地,数千民众自发组织起来,他们高举反抗大旗,以血肉之躯对抗国民党的苛捐杂税。“卫邻里,保乡亲;打官府,破豪门;杀贪官,除劣绅”,这激昂的口号响彻黔东大地,如同一把熊熊燃烧的火炬,照亮了人们心中的反抗意志。

沙子坡一带的“神兵”更是勇猛无畏,他们向印江县城发起进攻,成功赶跑伪县长,开仓放粮,让百姓们得以吃上一口饱饭。这场起义,如同平地惊雷,让封建统治者惊慌失措,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般坐立不安。然而,敌人的反扑也随之而来。伪师长黎刚(黎敬侯)率领国民党匪军,如同豺狼虎豹般涌入黔东。他们所到之处,清乡毁寨,大肆屠杀。未满月的婴儿也未能幸免于难,被残忍地刺死在襁褓之中,村庄被付之一炬,鸡犬不留。“三光”政策的阴霾笼罩着这片土地,百姓们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,日夜盼望着光明的到来,渴望有一支队伍能够拯救他们于水火。

1934年6月的一天,命运的转折悄然降临。对门山上突然传来“牛吃麦子罗”的呼喊,这是乡亲们传递白匪军来袭的暗语。一时间,人们惊慌失措,纷纷逃离。陈正国也准备回家拿些东西后躲进山里,可刚一转身,就看到三个背枪的人。他们的打扮与白匪军截然不同,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,开口便是“老乡!不要怕,我们也是穷人”。这一句简单的话语,却如同一股暖流,瞬间涌入陈正国的心田。但看到他们手中的枪,陈正国心中又不免产生疑虑。他不安地回到家中,拿出几件烂衣裳和一升荞麦,送到三人面前,以为他们是来索要东西的。三人见状先是一愣,随后笑着说道:“老乡,我们不拿工人、农民一针一线,你们把东西拿回去放好吧!”这句话让陈正国惊讶不已,他从未见过如此不抢百姓东西的“军队”。

带着满心的疑惑,陈正国大胆询问:“你们究竟是那样军队?”三人异口同声地回答:“我们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、贺龙率领的红军!”“贺龙”这个名字,陈正国早有耳闻,但红军究竟是怎样的队伍,他却一无所知。在短暂的沉默中,他仔细打量着眼前的红军战士,发现他们态度和蔼,平易近人,没有一点白匪军的凶神恶煞。正当陈正国想给他们弄点水喝时,转身却发现他们已经放下背包,挽起裤脚,下到田里帮乡亲们插秧去了。这一幕深深触动了陈正国,他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表的感动,认定红军和百姓就是一家人。他迫不及待地跑进山里,将红军帮助插秧的事告诉乡亲们,大家听后纷纷放下心来,欢欢喜喜地回到村子。从这一天起,贺龙领导的红军在黔东的村村寨寨扎下了根。

这支红军队伍,正是红三军。他们于1934年5月初,从四川彭水西渡乌江,踏上了贵州的土地。一路上,他们翻山越岭,历经艰辛,先后经过后坪县(现属沿河县)的塘、务川县的干河坝、发科场、德江县的泉口司,最终抵达沿河县的思渠等地。5月21日,红三军进入沿河县县城西岸;6月1日,成功占领沿河县城;3日到达沿河县三区的沙子场;4日抵达四川酉阳县的南腰界。黔东地区的“神兵”听闻红军是打富济贫的队伍,便派冉少波为代表,热情地迎接红军前往印江县。

6月9日,红三军从南腰界出发,沿着蜿蜒的山路,经过龙池、唐家溪、松桃县的麻阳、印江的鸡母溪,来到四区刀坝。6月15日,又从刀坝场出发,途经合水坡、岩桑坪、青石板、池坝、小郎坝、红花园等地,顺利抵达印江三区的沙子坡。当天晚上,红军就展现出雷厉风行的作风,派人前往德江县六区的龙塘,抓住了罪大恶极的伪乡长、大土豪覃礼坤。覃礼坤仗着叔叔覃茂松(伪贵州省财粮厅官员)的权势,平日里欺压百姓,无恶不作,百姓们对他恨之入骨。16日,红军将覃礼坤押到沙子坡,召开了一场盛大的群众大会。贺龙军长在会上发表了慷慨激昂的讲话,他鼓励大家不要迷信神灵,要依靠自己的力量,团结起来,组织起来,成立属于自己的队伍,推翻国民党军阀的统治,建立工农民主政权。贺龙军长坚定地表示,红军会坚决为大家撑腰。这番话如同一剂强心针,让在场的群众热血沸腾,掌声经久不息。各地的“神兵”纷纷来到沙子坡,强烈要求加入红军和游击队。旧寨坝的“神兵”在宁国学的带领下,积极响应,后来被改编为印江独立团。会后,覃礼坤被押往德江枫香溪,最终在尔当溪花花桥边被枪毙。这个恶霸的伏法,让百姓们拍手称快,积压在心中多年的怨气终于得以释放。

自红三军来到黔东,这片山区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。红旗在各个村落高高飘扬,革命的歌声响彻云霄。红军所到之处,百姓们夹道欢迎;红军离开时,身后留下的是群众对美好生活的向往。有钱人听闻红军到来,吓得仓皇逃窜;而干人们则欢呼雀跃,纷纷聚拢到红军身边。“红军到,干人笑,山笑水笑人欢笑,寒冬过去春天到”,这句民谣生动地描绘出当时的景象。

1934年6月19日,贺龙军长和夏曦主席在德江县枫香溪召开了“湘鄂西中央分局会议”,会议做出了一个具有深远意义的决定——建立黔东特区。随后,红三军迅速组织了地方工作队,分赴沿河、德江、印江、松桃等县,深入群众之中,宣传革命道理。在沿河县旧寨坝乡,红军张均望、冯琪云等同志积极开展工作。他们召开群众大会,张均望同志耐心地向大家讲解什么是革命,什么是地主阶级、资产阶级,什么是苏维埃。虽然这些新名词对于百姓们来说有些陌生,但大家都能感受到,自己的腰杆子似乎比以往更硬了。

会后,旧寨坝乡开始选举乡苏维埃代表,杨正思、吴儒章、吴天贵等人当选。同时,成立了游击队和苏维埃政府,杨景光担任主席,吴儒章任书记,王堂为自卫队长。在张均望同志的悉心教导和帮助下,乡亲们逐渐明白了工农大众革命的意义,认识到只有成立工农自己的政府,组织起工农自己的武装,才能真正实现翻身解放。苏维埃,这个代表着工农大众当家作主的民主政权,在百姓们心中扎下了根。

一天,张均望同志从军部开会归来,在旧寨坝的瓦屋(大坝)再次召开群众大会,传达了枫香溪会议确定建立“黔东特区”的重要决议,并动员大家推选贫农代表,前往沿河白石溪参加大会。旧寨坝乡推选了陈正国、王焕林、吴希堂、杨槐昌等人。当他们到达白石溪时,红三军军部已经开拔前往长岗岭。于是,大会改在铅厂坝王家大院举行。

7月21日至22日,“黔东特区第一次工农兵苏维埃代表大会”隆重召开。来自沿河、德江、印江三县的一百多名代表,以及三十几位红军代表,共计135人汇聚一堂。大会选举陈正国、孙秀亮、秦育清等代表组成主席团。夏曦主席在会上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致词,他向受苦受难的工农群众指出,只有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,才能建立中华苏维埃和各级苏维埃政府,这是工农民众唯一的出路。他号召贵州黔东的广大农民,要摒弃对“神坛”和“神兵”的依赖,依靠自己的力量起来革命,组织工农民众民主政府,坚决打倒地主豪绅、军阀和国民党反动派。最后,夏曦主席提出三点要求:一是实行土地革命,没收地主豪绅的土地,平均分配给贫农、中农;二是组织雇农工会、贫农团和苏维埃代表会议,与一切反革命势力作坚决斗争;三是工农群众武装起来,组建3万人的自卫队、1万人的游击队,动员3千人参加红军,紧密团结在共产党周围,争取黔东苏维埃的胜利。

红军代表钟子廷(钟山)也在会上发言,他强调红军是工农自己的队伍,始终保护工农大众的利益,希望大家积极发动群众,让三千人加入红军。会上,代表们还通过了《没收和分配土地条例》等六个重要决议。随后,“黔东特区革命委员会”正式成立,贺龙军长、关向应政委、夏曦等80人当选为委员;汤福林参谋长、孙秀亮、秦月清、张均望等32人当选为常委,孙秀亮任主席,秦育清和陈正国任副主席。

特区革命委员会成立后,最初在白石溪下寨张贯芝家办公,不久后迁至土地湾田兴宗家,这里成为了革命工作的重要据点。然而,敌人并不甘心失败,黔军王家烈的部队以及地主武装杨通选、杨通红、杨通南、晏克武等,趁红军主力在外线作战之机,频繁袭击特区革命委员会。在敌人的骚扰下,特区革委被迫多次迁移,先后迁至铅厂坝、瓦场坝、谯家、皂角池、山羊岭、照东岩等地。在特区革命委员会成立前后的6 - 7月间,各县、区、乡苏维埃政府也如雨后春笋般相继成立。

各级苏维埃政府成立后,立即掀起了轰轰烈烈的土地革命运动。为了保卫革命成果,各区、乡纷纷组织起自卫队、雇农工会、贫农团、农民协会、妇女会、少年先锋队等群众革命组织。一时间,沿河、德江、印江、松桃四个县的十万农民积极投身于这场伟大的革命运动中,这在黔东历史上是开天辟地的第一次,标志着黔东人民从此走上了当家作主的道路。

黔东特区革命委员会的成立,引起了敌人的恐慌。他们迅速制定了三省“会剿部署”,黔军李成章、蒋丕绪,川军达凤岗,湘军周矮子(周燮卿)等部,频繁进犯特区。8月12日,黔军蒋丕绪所属的傅衡中旅,从湘西回到沿河县城。他们趁红军主力在印江、松桃等地活动,派黄富安占领了淇滩镇。淇滩镇是重要的军事重镇,战略位置十分关键,贺龙军长得知消息后,深知绝不能让敌人得逞。他亲自赶到沿河四区水田坝,召集九师师长钟炳然、沿河独立团团长贺炳炎开会,果断决定由九师配合沿河独立团,消灭这股敌人。当时,沿河独立团大部分兵力远在距淇滩一百八十里的松桃县永安州(火烧桥),但接到命令后,战士们毫不迟疑,连夜急行军,一夜之间就赶到了沿河五区的甘溪上坝。贺炳炎团长随即召开各连队负责人会议,详细布置战斗任务。

8月15日,沿河独立团在九师部分兵力的配合下,兵分两路,向淇滩进发。这天恰逢淇滩赶场,担任前锋的甘溪游击队,在政委、老红军王子龙同志的率领下,如离弦之箭般从狼溪迅速冲向淇滩场。当部队到达淇滩后街时,淇滩鸡市场的敌人看到红旗,误以为红军主力来了,吓得四散奔逃。眼看敌人就要被游击队包围缴械,却不知是谁走火开了一枪。敌人一听是火药土枪的声音,判断这只是游击队,并非红军主力,便立刻掉头反扑。王子龙同志和四个游击队员冲到马鞍桥边时,不幸遭到敌人排枪射击,壮烈牺牲。敌人疯狂地发起冲锋,激烈的战斗就此展开。

就在这危急时刻,驻在天官井的九师和后续的沿河独立团吹响了冲锋号,激昂的号声如同一股强大的力量,鼓舞着我军的士气。敌人顿时慌了手脚,开始漫无目的地胡乱开枪。匪军营长黄富安万万没想到我军大部队来得如此之快,一时间指挥混乱,敌人阵脚大乱,纷纷向淇滩口溃逃。黄富安第一个抢着上船,被沿河县独立大队长廖云清的通讯员一枪打掉大圆盘帽,落入乌江。黄富安吓得赶紧缩进船舱,狼狈不堪。通讯员见他这副模样,忍不住大笑起来,可就在他站起来向敌人喊话,劝其缴械投降时,不幸被敌人击中,英勇牺牲。小战士的牺牲让广大红军和游击队员悲愤交加,他们高呼着“为死难的小同志报仇”,如猛虎下山般冲向敌人。冲杀声、枪炮声与乌江的浪涛声交织在一起,震天动地。敌人在我军的猛烈攻击下,溃不成军,如同惊弓之鸟四处逃窜。没有渡过江的敌人,被击毙百余人,黄富安也成了光杆司令,独自一人逃往沿河县城。这次战斗,我军缴获敌人百余支枪,傅衡中吃了败仗后,吓得放弃沿河县城,逃往务川。淇滩之战,狠狠地打击了敌人的嚣张气焰,保卫了黔东特区的安全。

秋天,枫叶红似火,山区的稻谷还未收割。为了解决特区内部物资和粮食供给的困难,8月22日,军部命令红九师一部前往印江木黄一带筹集给养。没想到,在这里正好碰上黔军廖怀忠师的副师长黎刚(黎敬侯),率领部队从老山(梵净山)向木黄开来。这无疑是一个歼敌的绝佳机会,贺龙军长当机立断,一面命令九师做好迎敌准备,一面派特区政府组织后勤保障工作。

8月23日,红军开往地茶坝一带,密切观察敌军的行动。24日,黎刚果然率军前来攻打地茶坝的红军。为了诱敌深入,红军主动与敌人交战,假打一阵后,佯装败退,向松桃八区岩柯坝撤退。黎刚见红军“败退”,误以为红军徒有虚名,不堪一击,便大胆地进入木黄宿营。为了确保战斗的胜利,军部还派出黔东纵队师前去配合九师作战。

25日清晨,九师与纵队师分别从地荼坝、岩坝出发,沿着山路,经销口山,迅速向木黄推进。当天,木黄正好赶场,街上人来人往。为了避免伤害群众,红军战士们朝天放枪。此时,黎刚的队伍还在睡梦中,被枪声惊醒后,顿时乱作一团。木黄对面的将军山、后面的观音山上,红旗招展,漫山遍野都是红军的身影。敌人惊慌失措,连枪都顾不上拿,就从床上爬起来,朝着新业、老寨方向拼命逃窜,企图躲进梵净山。我军乘胜追击,一直追到洞沟坡。这次战斗,我军俘获敌军第三营营长以下百余人,击毙敌人二十余人,还缴获了黎刚的皮大衣,黎刚本人也险些丧命,被打得丢盔弃甲。经此一战,黎刚再也不敢与红军正面交锋。

红军主力在印江等地活动期间,四川酉阳县南腰界伪团总冉瑞廷认为有机可乘,便带着残部卷土重来。他回到南腰界后,丧心病狂地杀害了留守在那里的红军工作人员、伤病员、游击队员及其家属,还勾结晓景、大龙一带的大土豪、团防傅润芝,将晓景游击大队长王廷方抓走。他们先是残忍地将王廷方杀害,然后开肠剖肚,掏出心肝“祭祖”,其行径令人发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