更深漏尽时,河州帅帐的牛皮帘被夜风掀起一角,赵勾什裹着满身霜气踏入,袖中藏着刘廿所留狼首令牌。
木征正对着舆图标注军屯,青铜镇纸压着的《河州防务图》上,红柳滩的位置被朱砂圈了三道血痕。
“梁皇后的密令。” 赵勾什将令牌陈于案上,狼毫笔被震得跳了跳,墨滴在 “吐蕃” 二字上洇开,“他要借唃厮罗的骑兵过境,逼我们在红柳滩开火。”
木征的指尖骤然掐进舆图,牛皮纸发出细碎的撕裂声。
帐外传来巡夜兵丁的梆子声,赵勾什警惕地的回头看了一眼,后又望着木征铠甲上未卸的血痂,那是三日前击退吐蕃游骑时溅上的,如今已凝成暗紫的花。
“果然是他。” 木征的声音沉如夯土,“前日出城的商队被劫,劫匪用的是白兰部的装束,但德吉的人第一时间便已向我保证绝无此事。”
他忽然抬眸,鹰隼般的目光扫过赵勾什腰间的拂尘,“先生既知密谋,为何此刻才来?”
帐内的炭盆突然爆出火星,赵勾什的影子在牛皮帐上晃了晃。
他想起三日前在东市,看见吐蕃老妇教汉家孩童编经幡,丝线在暮色里织成彩虹,那场景像针一样扎进眼底。
“昆仑战后,赵某本想了此残生,” 他的喉结滚动,拂尘穗子扫过案上的《劝农册》,“可这河州的青稞熟了三季,大人给我送的伤药还摆在床头……”
木征沉默地递过一坛烈酒,陶坛上刻着 “河州大曲”,“实不相瞒大人,我也犹豫过是否要如实禀报...”
赵勾什灌了两口,辣意冲上眼眶,想起刘廿密令里那句 “借刀杀人,河州可破”。
帐外的风突然变大,将帅旗吹得猎猎作响,旗角上的 “木” 字被撕成两半。
“王韶正在熙河整军。” 木征忽然开口,指尖划过舆图上的 “熙州”,“他若肯发兵,可解河州之困。”
他的目光落在赵勾什袖口的补丁上,那是用昆仑的道袍改的,针脚歪歪扭扭,但他从来不肯换下。
赵勾什将酒坛重重顿在案上,酒液溅湿了密令上 “战” 字。
“要寻王韶,只能走昆仑,”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,“如果大人还信得过我,信使最合适的人选非铁心莫属。”
木征忽然拔出腰间长剑,剑身在烛火下映出两人交叠的影子。
帐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,是探马回报吐蕃骑兵已至边境。
“告诉王韶,” 木征的剑尖挑开密令,火漆融成的油珠滴在地图的 “红柳滩” 上,“就说河州的青稞熟了,河州东侧为他留了大门,等他来喝庆功酒。”
他的话音刚落,帐帘再次被掀开,风雪卷着细碎的冰粒扑入,将案上的《河州屯田图》吹得哗哗作响,露出背面用朱砂写的八个字:“止戈为武,河清海晏”。
赵勾什系紧披风时,看见木征铠甲内侧绣着的藏文,那是白兰部老族长临死前刺的祈福咒。
两人对视的刹那,帐外的梆子声恰好敲到五更,与昆仑山的晨钟一样,惊起了檐下栖息的寒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