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7章 血火惊蛰玄冰噬心(2 / 2)

真定城头,平安和瞿能等人站在垛口后,默默注视着城外这场突如其来的、惨烈无比的内讧厮杀。火光映照着他们复杂难明的脸色。

“朱棣…真的不行了?” 平安喃喃自语,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。这突如其来的燕军内乱,究竟是陷阱,还是…天赐的转机?

**三、 金陵遗孤**

金陵,冷宫。

那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声终于渐渐微弱下去,只剩下断断续续、如同游丝般的抽泣。马氏瘫倒在冰冷的地砖上,目光空洞地望着头顶破败的藻井,仿佛灵魂已被彻底抽离。怀中残留的婴儿温热的触感还在,但那个小小的生命,已经消失在了那诡异的黑袍人手中。

襁褓之上,那枚刻着“佛”字的莲花座玉佩,依旧散发着幽幽的、令人心悸的绿芒。玉佩下方,婴儿躺过的位置,锦褥上留下了一圈淡淡的、几乎看不见的霜痕,带着刺骨的寒意。

不知过了多久,也许是一刻,也许是永恒。一阵更加强劲的寒风从破窗灌入,吹得残烛剧烈摇晃,最终“噗”地一声彻底熄灭。

黑暗彻底吞噬了这处破败的宫苑。

也就在烛火熄灭的瞬间!

“吱呀——” 那扇破旧的木门,再次被轻轻推开。

这一次,脚步声清晰可闻。沉稳,有力,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的从容。

一个穿着深紫色宦官常服、身形略显佝偻的老太监,提着一盏昏黄的灯笼,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。灯笼的光线微弱,勉强照亮了他布满深刻皱纹的脸,以及那双浑浊却异常锐利、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。

他,是司礼监掌印太监——王钺。一个历经洪武、建文两朝,深谙宫廷秘辛,如同老树盘根般扎根于大内阴影中的真正人物。新帝(朱文圭)年幼,齐泰、黄子澄忙于外朝争斗,这深宫内苑的无数角落,依旧是他的天下。

灯笼昏黄的光晕扫过一片狼藉的室内,最终落在了瘫软在地、如同活死人般的马氏身上,以及…那枚在黑暗中兀自散发着诡异绿芒的玉佩上。

王钺的脚步顿住了。他那张古井无波的老脸上,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波动。浑浊的目光死死盯住那枚玉佩,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极其深沉的、混杂着惊悸与了然的光芒。他认得这东西!或者说,他认得这种气息!那是属于阴氏“血泪佛”的、令人骨髓发冷的标记!

他没有立刻上前,也没有说话。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,提着灯笼,像一尊沉默的雕塑。昏黄的光线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,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,如同伺机而动的鬼魅。

他的目光缓缓移动,扫过马氏失魂落魄的脸,扫过空荡荡的床榻,最终停留在锦褥上那圈几乎看不见的霜痕上。他极其缓慢地蹲下身,伸出枯瘦的手指,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那霜痕。

刺骨的寒意瞬间顺着指尖蔓延!王钺猛地缩回手,浑浊的眼中精光爆射!

“归位…” 他喉咙里发出一个极其沙哑、低不可闻的音节,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寒意。这两个字,与黑袍人所说的,一模一样!

他缓缓站起身,目光再次落在那枚“佛”字玉佩上,眼神复杂难明。有忌惮,有思索,甚至…有一丝极其隐晦的兴奋?他慢慢地、极其谨慎地伸出手,用一方洁白的丝帕,小心翼翼地隔着帕子,拾起了那枚冰冷的玉佩。

玉佩入手,那股阴寒不祥的气息更加清晰。王钺将其紧紧攥在丝帕中,仿佛握着一块烫手的烙铁,又像是握住了一把通往某个巨大秘密的钥匙。

他不再看地上的马氏一眼,仿佛她只是一堆无用的垃圾。提着灯笼,他转身,沉稳的脚步声再次响起,一步一步,消失在门外的黑暗里。如同他来时一样,悄无声息。

破败的宫苑内,只剩下彻底陷入死寂的马氏,和空气中残留的、若有若无的阴寒气息。

王钺佝偻的身影在迷宫般的宫巷中穿行。昏黄的灯笼在风中摇曳,将他脚下的路映照得忽明忽暗。他握着丝帕包裹玉佩的手,藏在宽大的袖袍里,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。

深宫如海,暗流汹涌。这枚来自“血泪佛”的玉佩,如同投入死水潭的一块巨石,必将激起怎样的滔天巨浪?那个被“归位”的婴儿,又将去向何方?王钺这个深藏不露的老狐狸,在这盘棋局中,又想扮演什么角色?

**四、 危城警讯**

北平城。

夜色深沉,寒风呼啸。这座刚刚经历战火洗礼、成为帝国新都的城市,在严寒中沉睡,却并不安宁。九门紧闭,城头灯火通明,巡逻的士兵比平日多了数倍,甲胄摩擦声和口令声在寂静的夜空中格外清晰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息。

太子府(原燕王府)内,灯火通明。议事厅内,炭火烧得正旺,却驱不散众人心头的寒意。

太子朱高炽脸色苍白,眼窝深陷,宽大的亲王常服穿在他身上显得有些空荡。他坐在主位,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紫檀桌面,显示出内心的极度焦虑。案头堆积如山的奏报,大多被粗暴地推到一边。

丘福一身戎装,风尘仆仆,显然是刚从西山行营快马赶回。他带来的消息让整个大厅的气氛降到了冰点:陛下身体极度虚弱,毒伤难愈;小殿下冰儿突发恶疾,命悬一线!

而此刻,摆在朱高炽面前最急迫的,是刚刚由八百里加急送达、来自真定前线的张玉密报!

“…朱高煦抗命谋逆!勾结朵颜陈亨所部反叛!朱能将军突袭失利,正遭叛军与朵颜骑兵夹击!真定局势危急!辽东杨文恐已得讯,异动在即!北平…危矣!请殿下速速决断!坚壁清野!调集所有可用之兵!死守待援!臣张玉…百死以报君恩!”

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烙铁,烫在朱高炽的心上!他肥胖的身体微微颤抖,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。二弟…真的反了!而且勾结了反复无常的朵颜三卫!前线大将朱能受挫,辽东强敌虎视眈眈!北平…这座刚刚成为帝都的城市,根基未稳,人心浮动,能调动的精锐大半在真定…拿什么守?!

“丘将军…张将军那边…还能撑多久?” 朱高炽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。

丘福脸色铁青,抱拳道:“殿下!张玉用兵沉稳,真定大营坚固,朱能虽受挫,但主力未损,只要稳住阵脚,朱高煦和陈亨一时半刻绝难攻破!当务之急,是北平城防!杨文若得知内乱消息,必不会放过这千载良机!辽东铁骑,旦夕可至榆关!”

朱高炽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他知道自己性格仁厚,甚至有些优柔,但此刻,他必须拿出太子的决断!

“传令!”

“第一,全城戒严!九门落锁!实行宵禁!凡有散布谣言、图谋不轨者,立斩!”

“第二,征调城内所有青壮民夫,协助守军加固城防!搬运滚木礌石!烧融金汁!”

“第三,命留守的安陆侯吴杰、武康伯徐理,即刻接管北平城防!所有留守兵马,统一听其调遣!告诉他们,北平…就是最后的防线!城在人在,城亡人亡!”

“第四,八百里加急!传令给大同的武安侯郑亨、宣府的泰宁侯陈珪!命他们不惜一切代价,抽调精锐骑兵,火速驰援北平!告诉他们,帝都危殆,社稷存亡,在此一举!”

“第五,” 朱高炽的目光转向丘福,带着前所未有的沉重和托付,“丘将军,西山行营…父皇和冰儿…就…就全拜托你了!务必…万无一失!” 他声音哽咽,想到病重的父亲和垂危的侄儿,心如刀绞。

“末将誓死护卫陛下与小殿下安全!” 丘福单膝跪地,声音铿锵如铁,带着决死的意志。

命令一道道发出,整个太子府如同精密的机器般高速运转起来。然而,压抑和恐慌的气氛,如同无形的瘟疫,依旧在厅内蔓延。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凝重和忧虑。

就在这时!

“报——!!!” 一名浑身浴血、背上插着几支羽箭的“黑鸦卫”斥候,连滚爬爬地冲入议事厅,声音嘶哑绝望:

“殿下!急报!榆关…榆关失守了!”

“什么?!” 厅内所有人瞬间脸色煞白!朱高炽猛地站起,肥胖的身体晃了晃,几乎晕厥!

斥候喘息着,带着哭腔:“辽东…辽东总兵杨文!亲率五万精锐铁骑…突袭榆关!守将王忠…战死!关城…已陷!辽东军…正…正日夜兼程…直扑北平而来!最迟…最迟两日后…前锋…必至城下!”

死寂!

绝对的死寂笼罩了整个议事厅!只有斥候粗重的喘息和炭火燃烧的噼啪声。

榆关失守!最后的屏障没了!辽东铁骑,五万精锐!两日后兵临城下!

而此刻的北平,守军不足两万,且多为步卒!援军…远水难救近火!

真定方向,朱高煦和陈亨的叛军如同附骨之蛆!

西山行营,皇帝垂危,幼主命悬一线!

内忧外患!四面楚歌!

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,瞬间淹没了所有人。朱高炽脸色惨白如纸,跌坐回椅中,嘴唇哆嗦着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他仿佛看到了北平城破,烽火连天,尸横遍野的惨烈景象!看到了父亲、冰儿…还有这刚刚建立的新朝…在血与火中化为齑粉!

丘福死死攥着拳头,指甲深深陷入掌心,鲜血淋漓。他猛地抬头,眼中是困兽般的决绝和疯狂:“殿下!还没到绝路!北平城高池深!我们还有两日时间!召集全城丁壮!拆屋毁墙!收集一切可用之物!滚水!热油!金汁!火器!就算拼到最后一人!流尽最后一滴血!也要把杨文挡在城下!等待援军!”

他的怒吼如同惊雷,震醒了陷入绝望的众人。是啊,还没到放弃的时候!

朱高炽猛地抬起头,眼中终于燃起一丝属于朱棣血脉的狠厉光芒,尽管那光芒中还带着惊惶,却无比坚定!

“传令全城!告诉所有将士!告诉北平的百姓!”

“陛下尚在!太子在此!国都所在!退后一步,便是山河破碎,家国沦丧!”

“凡我大明子民,拿起你们能找到的任何武器!砖石、木棍、菜刀!与孤一起!死守北平!人在城在!城亡人亡!”

“孤…与北平共存亡!”

决死的意志,如同微弱的火种,在这危城之中,艰难地燃起。

而在西山行营,冰儿那微弱的心跳,在金光与寒气的拉锯中,依旧如同风中之烛,随时可能熄灭。千里之外的金陵深宫,王钺握着那枚冰冷的“佛”字玉佩,浑浊的眼中,闪烁着幽深难测的光芒。

血与火的惊蛰,已然来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