\"什么故人?\"她像闻到血味的夜刃豹般竖起耳朵。
\"早化作灰烬了。\"老人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月相变化,但凯达分明看见他捏碎了手中的虚空花苞。
\"所以那个'自信灵药'到底是什么?麦酒兑月光汁?\"
埃利里昂的冷笑让坩埚结出霜花:\"喝下它,你会看清真实的自己——那个配十个托雷特都绰绰有余的凯达·绽刃。\"
\"听着…像劣质迷情剂。\"
\"而且免费。\"他弹开古籍封面的蛛网,\"毕竟再听你哀嚎下去,我的猫头鹰都要抑郁了。\"
凯达盯着他袍角溅上的新血迹——今早沼泽方向传来过爆炸声。这个总把\"不管闲事\"挂嘴边的隐士,为何对学徒的感情生活如此上心?
\"成交。\"她最终点头,\"需要什么材料?\"
\"月牙石三枚、苔藓两簇…\"羊皮纸在老人手中簌簌作响,\"还有夜刃豹的眼泪。\"
少女突然笑出声。或许她永远学不会风花雪月,但若论完成任务?
守望者的战靴已踏上门槛。
傍晚跑遍诺德拉斯希尔每个角落和每根枝条后,凯妲在旧货铺里找到两枚光滑的新月形石头。第三枚是她向另一位哨兵的妻子求来的——那位女士收藏稀有石材。
在夜间剑齿兽的马厩里——凯妲有进入权限——她发现一头为阵亡骑手哀伤的野兽。用新鲜鹿肉和耳后挠痒作交换,她温柔地从大猫那里求得几滴眼泪。至于苔藓,她爬遍整棵巨树采集各类品种。令她懊恼的是,艾利里安没说清具体要哪种。
\"倒是够勤快。\"当凯妲把几篮苔藓堆在他炉边时,精灵评价道。可他最后只取了最普通的品种。
\"你只要普通苔藓?\"她困惑道。
\"最平凡的原料往往蕴藏最大潜力。\"艾利里安摆弄着工具说。凯妲正焦躁地来回踱步。\"我...为你高兴。\"
少女狐疑地打量他:\"你的语气可一点都不高兴。\"
精灵动作微滞,抓起研钵背过身去:\"当然高兴。在我熬过的所有药剂里,这是第一次为你制作。等你看清自己真正的价值,就再没什么能阻挡你了。\"
\"你又不能确定。\"凯妲反驳。
\"我活得太久了。\"艾利里安轻声道,\"几千年光阴足以让人预见这些事。\"
他穿过小屋握住她的双手。凯妲怔然望进他盈满情绪的眼睛。
\"但是亲爱的,\"他声音发紧,\"我必须警告你。追求渴望之物固然美妙,但也意味着可能承受更多失去。\"
少女眨了眨眼:\"能说直白点吗?\"
精灵松开手:\"幸福愈盛,失落的痛苦就愈烈。\"说罢转身继续捣药。
凯妲眉头紧蹙:\"你既鼓励我追随欲望,又警告别太执着。那我到底该怎么办?\"
艾利里安长叹:\"只因你太像...很久以前的我。\"
屋内陷入沉寂,唯有坩埚里的药汁咕嘟作响。凯妲局促地磨蹭着靴底,突然意识到自己对这位老人多么缺乏关心。她从未认真询问过艾利里安的过往——在她眼里,他始终只是那个独自住在沼泽里的古怪炼金术士。
\"能说说...以前的你吗?\"她终于开口。
\"没什么可说的。\"艾利里安将药剂移离火源,松木清香顿时弥漫整个房间,\"我曾拥有世人渴求的一切,而后尽数失去。如今仍在思索,那些欢愉是否值得承受后来的痛苦。\"
\"所以你才独居于此?\"凯妲追问,\"但失去并不意味着永别幸福。\"
精灵苦笑着过滤药液:\"或许月神更眷顾他人。至于我?不敢再试了。\"滤网上的残渣簌簌掉落,\"至少...我在工作中找到了意义。这些植物、书籍和药剂。\"
他转向摆满贴标药瓶的小桌,指尖轻叩玻璃:\"这瓶能缓解婴儿腹痛,那瓶可佑新婚夫妇,还有让战士多撑十里路回家探亲的耐力药剂。\"他对着空气点头,\"我的使命就是帮别人抓住幸福。\"
陶杯盛着烟缕袅袅的黑色液体递到凯妲手中。\"有位精灵智者说过,人不该只因有用而被珍视。\"她晃着杯中药剂,\"你自认不过是炼金术士,但我看到的远不止如此。\"热辣药汁滑入喉咙时,胸腔突然腾起暖流,\"就像你眼中也不只有个哨兵。\"
艾利里安腼腆微笑,拍她手背时却掩不住骄傲:\"好运,凯妲。\"
药效不如预期强烈。但攀爬希雅尔山径时,某种温热的满足感始终萦绕心头。或许...或许精灵没说错。她可能确实美丽至少清秀,谈吐有趣,值得被欣赏的不仅是武勇。这些陌生念头让她莫名欢欣。
\"凯妲·绽刃。\"当她昂首踏入档案室时,托雷特从卷宗堆里抬头,\"你的功绩录又该增页了——这次斩杀了什么可怕怪物?\"
\"没有怪物,知识守护者,这次带了这个。\"她将茶包放在他沾满墨迹的掌心,突然发现学者案头摆着本《雾霭之歌》
茶会变成了长谈,长谈又延展成下一次邀约。药效明明早已消退,凯达却觉得自己比任何时候都勇敢——尤其是当托雷特主动约她去守望者营房屋顶时。
\"到底等什么?\"她晃着银酒瓶问道。夜风把学者的绿鬈发吹得乱糟糟的,像团会发光的海藻。
\"来了。\"托雷特突然指向树冠。
起初只是零星几点萤火,而后成百上千的光点螺旋升腾,将诺达希尔的枝叶染成流动的星河。
\"秋迁萤。\"他仰躺在瓦片上,蓝眼睛映着漫天光雨,\"生命不只有战斗,对吗?\"
凯达想起父亲书房里积灰的星象仪:\"还有家族使命什么的...\"
\"不是所有人都有家可归。\"托雷特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酒瓶,\"我七岁就成了孤儿。\"
\"我父母健在,只是...\"她突然抓住他手腕,\"他们想要个继承德鲁伊之道的儿子,而不是拿剑的女儿。\"
萤火虫在他们交握的指间穿梭。托雷特翻过手掌,轻轻扣住她的五指:\"所以你看,我们早该相遇。\"
当第一个光点落在凯达鼻尖时,她忽然意识到——根本不需要什么魔药。托雷特眼里跳动的微光,比任何药剂都令人沉醉。
\"所以到底是什么让你终于迈出那一步的?\"托雷特把玩着她的一缕银发问道。晨光透过树屋的缝隙,在他蓝宝石般的皮肤上投下斑驳光点。
\"终于?\"凯达皱眉,\"我以为自己藏得很好。\"
\"亲爱的,你向来和'含蓄'这个词无缘。\"他轻吻她鼻尖上的战纹,\"幸好你还有其他优点。\"
\"好吧...\"她翻身压住学者乱糟糟的卷发,\"是埃利里昂的魔药——月牙石、苔藓和夜刃豹眼泪熬的自信灵药。\"
托雷特突然撑起身子,绿眉毛几乎要飞进发际线:\"我好歹是个典籍守护者,这些材料根本...\"
\"...没有药效?\"凯达的瞳孔骤然放大,随即爆发大笑,\"那个老骗子!\"
当埃利里昂打开门看见并肩而立的两人时,炼金师布满皱纹的眼角弯成了月牙。
\"蓝星大师。\"托雷特郑重行礼,\"感谢您一直守护着凯达。\"
老夜精灵的笑容突然凝固——少女已经将他瘦弱的身躯拥入怀中。他僵硬的姿态让凯达心尖发颤,这具身躯究竟多久未被拥抱过了?
\"我都知道了。\"她抵着老人消瘦的肩胛低语,\"关于艾蕾茵和艾芮塔的事。\"
埃利里昂的银须在颤抖:\"秘密就像包扎伤口的麻布,何必揭开?\"药草柜的玻璃映出他泛红的眼眶,\"如果当年我能准备更多解毒剂...如果我没让她们去前线...\"
\"她们和我一样固执,对不对?\"凯达捧起他枯枝般的手,\"就像您明知魔药无效,还是为我熬了整整一夜。\"
世界之树的落叶飘进窗口,托雷特悄悄退向门外。在古老精灵的传说里,有些重逢需要留给星辰见证。
凯达沉默地坐回托雷特身边的软垫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。埃利里昂的话像一把钝刀,缓慢地剜开她心底最柔软的角落。
\"我多希望能看着她长大,\"老精灵的声音在油灯摇曳中显得格外破碎,\"听她抱怨训练太苦,在她固执己见时假装生气...\"他枯瘦的手指抚过架子上一个小巧的药剂瓶,瓶身上刻着歪歪扭扭的\"给爸爸\"。
凯达突然单膝跪地,铠甲与木地板相撞发出闷响。\"跟我回村子吧。\"她将布包郑重放在老人膝头,\"这次换我来准备材料。\"
包裹散开,露出三枚月牙石、两簇青苔和晶莹的泪滴瓶。托雷特惊讶地挑眉——这些正是当初那剂\"自信灵药\"的配方。
\"你教会我直面真心,\"她将老人布满疤痕的手贴在自己战纹交错的脸上,\"现在该轮到你了,老师。\"
埃利里昂的瞳孔在阴影中剧烈收缩。三百年来第一次,有人唤他\"老师\"。油灯将三个影子投在墙上,恍惚间竟像是一家三口。
当第一滴泪落在月牙石上时,凯达知道,世界上最强大的魔法从来不是炼金术——而是两颗破碎的心,终于学会互相填补裂缝。